“丁巡矿,末将惹祸了,杀了十六个拦路的百姓”,雷朝圣杀完人后,有点担心后果,向丁时魁汇报。
丁时魁满不在乎,“只要把监国交办的差事办好,死几个刁民算不了什么。雷将军勿须多虑”。
“府尊,大喜事,官兵杀了十六个拦路的百姓”,周士儒向木懿报喜。
木懿大喜:“死得妙啊!周先生,您帮吾合计合计,怎么利用此事做文章”。
这就是封建制度的悲哀,从皇帝到官员,口口声声说要爱民如子。实际上在他们眼里,十几个草民、贱民、蚁民的命,真得算不了什么。
??
臣懿闻:圣朝以仁治天下,臣何幸,逮奉圣朝,沐浴清化。金银诸矿,祖荫遗留,以资国用,莫敢不从。然百姓何辜,遭此屠戮?御史丁某,逼迫切峻,急如星火,奉权枉法,无所不为。更有甚者,凡为恶必曰奉旨,委罪于上,民皆怨恚。近君子,远小人,此囯家所以兴隆也。盈廷称圣,四海讴歌,喜谀而恶直,喜从而恶违,明君所不取。臣斗胆,请斩丁某,以平民怨。非为己,为万民也。微末愚诚,谨拜表以闻。
臣魁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然丽江木氏,僭越逾制,宫室之丽,拟于王室。据金银盐井之利,无分毫于囯家。臣卑鄙愚钝,忝为御史,过蒙拔擢,宠命优渥,岂敢不尽心职守以报?土酋木某,阴为挑唆,刁民阻路,至有死伤。若顺酋意,有负圣恩;欲严囯法,又遭人诟。臣进退狼狈之情,谨拜表以闻。
朱亨嘉看到这两封互相攻讦的奏疏,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左右为难。
第一封是木?所上,他很聪明,只字不提自己反对交矿。只是说这巡矿御史丁时魁,借着监国您的名义胡作非为,老百姓怨声载道,现在居然搞出人命来了,请杀了他以平民怨。
不能杀,真要听了他的,杀了丁时魁,谁还敢替孤收矿?收缴矿山的事自然也就黄了。哼,这木懿打得好算盘。
第二封是丁时魁所上,表了一番忠,说了一下自己为了将金银矿收归国有,遇到了多么大的困难。还提了一嘴木懿怂恿土民拦路,造成死伤的事。言外之意,请朱亨嘉将此事不了了之。
说实在的,身为天下至尊,区区十几条蝼蚁一样的生命,朱亨嘉真没放在心上。可他毕竟是监囯,如果真的不了了之,又怕有伤自己“仁德”之名。万一后世的史书说自己为了金银之利,草菅人命,可怎么好?
思来想去,死人的事,不可不追究,又不可真追究。
朱亨嘉谕令邢部彻查此案,又密令邢部尚书王化澄,此案慢慢地审,等百姓们的关注度低了再判。争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赔点银子了事。
??
“什么,尔等是做什么吃的?居然找不到一个矿丁?”
巡矿御史丁时魁勃然大怒,他收回了矿山,正准备恢复生产,好移交给工部矿业司。
麻烦来了,居然一个矿丁都招募不到,有矿山,却无人开采。
丽江城里的木老爷发话了,谁敢替那姓丁的采矿,就是跟木老爷做对。天啊!那可是木老爷,丽江纳西族百姓的天!得罪了朱皇帝没事,得罪了木老爷,呵呵,汝最好摸摸脖子上的脑袋还在不在。
“木懿啊木懿,汝竟敢跟本官作对,不知道本官的身后站着监囯靖王吗?”
丁时魁很生气,下决心要找机会给木懿一点颜色看看。
??
“求木老爷为我们做主啊!”
“求木老爷帮我们追查真凶,替死去的家人报仇啊!”
巍峨雄伟的木府大门前,黑压压跪下了上万纳西族百姓。
周士儒贴着木懿的耳朵禀告:“老爷,都安排好了”。
“嗯”,木懿轻声应了一声,缓缓地向府门外走去。
他的神情十分悲痛,斗粒大的泪珠说流就流。
“父老乡亲们,吾知道,汝等失去了亲人,心里悲伤,可是那丁时魁有王命在身,吾也拿他没办法呀!”
“求木老爷作主!”
“木老爷不答应,我们便不起来!”
“唉!乡亲们请起。既然大家这么相信吾,吾就去一趟巡矿御史衙门,让那丁时魁交出凶手”,木懿终于答应了。
“多谢木老爷!”
黑压压的人群,跟着木懿往巡矿御史衙门走去。
丁时魁的巡矿御史衙门,是临时租用的一个大商人的宅院,丽江城是云南着名的商品集散地,大商人很多。
不过宅院虽大,也不过容纳几百人而已。
无数纳西人围住了宅院。
丁时魁大怒:“木懿,汝带这么多人来做甚?要造反吗?”
“丁巡矿,本府前来是想替乡亲们讨个公道,杀人偿命,请丁巡矿交出杀人的凶手”,木懿不慌不忙地回答。
“好汝个木懿,汝以为吾不知,是汝煽动刁民封路,造成了惨案吧?又是汝不让矿丁去矿上采矿吧?”
“哼哼,丁巡矿,公道自在人心。此乃汝倒行逆施,激起民愤。关本府何事?”
见丁时魁急了,木懿洋洋得意。呵呵,不给汝点厉害看看,汝不知道这丽江城是谁的天!
“老爷”,丁时魁手下的幕僚给丁时魁出主意,“这老匹夫是领头的,把他打服了,后面那帮刁民自然就服了”。
“嗯”,丁时魁的狠劲上来了,另一个时空,他是永历朝“五虎”之一,收拾政敌,向来都是往死里整。
“来呀,这老匹夫阻碍朝廷钦使办差,给本官打二十大扳”。
“本府是朝廷封的五品土知府,谁敢打本府?”
丁时魁牙一咬:“给本官狠狠地打!”
左右拖下木?,褪下袍服,噼哩啪啦地打起了板子。
“啊!啊!啊!”
可怜从小养尊处优的木老爷,何曾受过这个罪,白花花的大屁股,被打成了红馒头,很快就奄奄一息。
丁时魁一见,倒也不敢真把他打死,喝令拖下去交给仆人。
仆人抬着木懿出去,外面的纳西族百姓大愤。
“木老爷替咱们伸冤,被这狗官打了”。
“冲进去,打那狗官,替木老爷报仇”。
周世儒朝混在人群里的心腹使了个眼色。
心腹会意,大吼一声:“乡亲们,跟我冲啊!”
如潮的人流冲向巡矿衙门。
丁时魁一面指挥带来的几百军士守住衙门,一边声嘶力竭地喊:“快,快去雷朝圣将军那里调兵”。
雷朝圣的军队赶到了,一场冲突不可避免。又死人了,死了十几个明军士卒,三十多个纳西族百姓。
“哎哟,轻点,痛死本府了”,被抬回木府的木懿,疼得直哼哼。
周士儒关心地问:“木老爷,您没事吧?”
木懿白了周士儒一眼,“周先生,听了汝的话,吾可吃了大亏了!”
周士儒哈哈大笑:“木老爷这顿板子挨得值!您不过是挨了顿板子,那丁时魁得掉脑袋”。
“哦?计将安出?”
“去长沙,告御状。告他个横征暴敛、激起民变之罪!”
??
“啪”,朱亨喜气得拍了桌子,“这个丁时魁是蠢驴吗?上次死了十多个百姓,孤好不容易才压下去,这次又死了这么多人,他是想激起民变吗?”
首辅关守箴站得笔直,等朱亨嘉发完火,方才四平八稳地问道:“监国,那木懿进京来告御状,请问如何处置?”
“哼,让他先歇息一下,孤有空再见他”。
朱亨嘉心里暗恼,木懿啊木懿,汝以为孤不知道,整件事都是汝挑起来的!
可是知道是一回事,怎么处置是另一回事。
朱亨嘉急召几个大学士关守箴、孙金鼎、何吾驺、郑封、文安之到紫光阁开小会商议。
文安之是云贵总督,朱亨嘉见他做事稳健,在大学士曾道唯病逝后,拜其为东阁大学士。
正赶上他回京述职,又是云贵总督,管着云南的事,遂召来一起商议。
“诸君都看看,这么多土司给孤上的疏!”
诸臣一看,乖乖,厚厚一箩筐。
水西土司安坤、元江土司那嵩、宁州土司禄晃、八寨土司龙上登、石屏土司龙世荣、南甸土司刀乐宝、干崖土司刀镇囯、陇川土司多安靖,还有嶍峨禄氏、景东刁氏、维摩州王氏和沈氏??
大大小小的土司好几十个,上疏的内容却几乎一致。都是指责这丁时魁擅自仗责朝廷土官,激起民变,请求朝廷惩处。
如果是一、两个,哪怕是安坤还是那嵩这样的大土司,朱亨嘉也不怕,自信很快就能平定。但是这么多,乌泱泱的,即使英明神武如他,也不由得感到压力巨大。看来自己还是小看了木懿的实力啊!老木家虽然军队的战力不强,但人家有钱啊,钱多朋友就多。连偏远地区“三宣六慰”里的三宣都来了,南甸宣抚使刀乐宝、干崖宣抚使刀镇囯、陇川宣抚使多安靖,这三宣还有更远的六慰可都是纳西族。
朱亨嘉的脸色深沉:“诸君都议议此事如何处理?”
“监囯,丁时魁激起民变,应罢其官”,关守箴道。
“是啊,这么多土司一起上奏,不罢官,事态平息不下来呀”,孙金鼎附合。
郑封却神色凝重:“监囯,臣以为光罢官不行,非杀不可”。
朱亨嘉一听大惊,“郑卿,不至于如此严重吧?那丁时魁是奉了孤之命收矿,纵然行事操切,激起了民变,也不至于杀头吧?”
“哼,贪鄙之人,吾所不耻!监囯,您千万不要听他们的。这些人都收了那木懿的好处,蒙蔽于您”,一声大吼,五十八岁的文安之气得白胡子直抖,掏出了一张十万两的银票。
“咦?文卿,这是什么?”
文安之气哼哼道:“监国,这是那木懿贿赂臣的十万两银票。刚才,三位大学士如此卖力地为木?说情,要罢丁时魁的官,甚至杀之。臣想,他们一定跟臣一样,收了那木懿的贿赂。臣收此银票,只是想拆穿那木懿的奸谋,以使朝堂上下,风清气正”。
此言一出,关守箴、孙金鼎羞得满面通红,朱亨嘉却和郑封、何吾驺一起哈哈大笑。
朱亨嘉饶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关守箴和孙金鼎,“文卿,汝言重了。孤的大学士们个个都是廉洁奉公的忠臣,可不独有文卿一人廉洁。昨日,郑卿和何卿就已经各自上交了一张木懿贿赂的十万两银票给孤。哈哈,孤有如此廉洁的重臣,何愁大业不成?”
一听此言,文安之十分不好意思,忙给何吾驺、郑封施了一礼,“适才是吾孟浪了,误会了何学士、郑学士,给两位学士赔礼”。
何吾驺、郑封急忙还礼。
“监国”,忽听一声蚊蚋般的声音传来,“那木懿也给臣送了十万两银票,臣本想朝会后再上交监国”,孙金鼎脸涨红得跟猴屁股似的,呐呐地说道。
“监国,臣和孙学士一样,亦打算会后上交木?送给臣的贿赂”,关守箴亦老脸通红。
唉!朱亨嘉心里叹了一口气,一个首辅、一个次辅啊!澄清吏治,何其难哉!
这也是封建制度的悲哀,帝王们靠一帮心腹,统治着老大帝国。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的腐败,重臣贪腐,几乎不可避免。历代大帝杀贪官,杀了一波又一波,杀之不尽,此起彼伏,制度问题耳。
水至清则无鱼,朱亨嘉将此事记在心里,面上却换上了副欣喜的笑容。
“哈哈哈,五位学士如此廉洁奉公,真乃大明之幸也!这些银子,就作为北伐的军费。孤替北方那些在鞑虏铁蹄下挣扎的百姓,多谢五位学士!”
五人齐呼不敢。
处置完这五十万两银子,朱亨嘉问郑封:“郑卿,汝为何一定要孤杀了那丁时魁?”
郑卿严肃地说道:“监囯,民变不足虑,可虑者,土司也。您有没有发现,这些土司的奏疏,都若隐若现地提到了四个字‘改土归流’。他们不是帮老木家争矿,而是担心您在他们的领地上改土归流啊。因此,您对丁时魁的处置轻重,代表着对改土归流的态度。只有杀了丁时魁,才能让土司们放心啊!”
“唉”,朱亨嘉心里不忍,“可那丁时魁可是按孤的意思行事的啊!纵然做事太急,罪不至死呀!”
“监囯,您还没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水西安坤的领地和清虏接壤,一旦他降了清虏,贵阳就危险了;那‘三宣’和木氏一样,皆是纳西族,其地又挨着缅甸。一旦他们引缅军入寇,南方又不安稳了。北伐在即,万万不可后院起火啊!请斩丁时魁,以安诸土司之心”。
朱亨嘉知道,郑封的建议是对的,丁时魁非杀不可。可内心深处,对杀一个奉自己之命行事的大臣,还是十分抵触。
“监囯若是对丁时魁不忍心,杀了他之后,再恩赏其家人便是”。
“唉!也只好如此了”。
??
木老爷上京告御状大获全胜,朝廷以“横征暴敛,激起民变”的罪名,判了巡矿御史丁时魁斩立决。
血淋淋的一颗脑袋一砍,大大小小的土司们对朝廷改土归流的担心烟消云散,齐呼监国圣明。
对老木家的矿,朱亨嘉也做了让步。在上缴朝廷两成税银后,这些矿山的纯利,朝廷和老木家一家一半。
另外,又让老木家?缴了一百万两税银,充作北伐的军费。
就像丁时魁、木懿不在乎几个草民的生死一样,对丁时魁的死,朱亨嘉也只是嘘唏了几下,派人给了他家里一些财物,就忘得一干二净。他的心思全放在了严天凤的北伐上。
上天很眷顾大明,北京那边传来消息,清皇父摄政王多尔衮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