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九江府湖口县,鄱阳湖畔,一身戎装的爱新觉罗·尼堪,正在观察湖对岸的明军营寨。
和大多数满人不一样,尼堪生下来就白,皮肤好,水嫩水嫩的,长得像汉人家的娃娃,因此被他祖父努尔哈赤赐名为尼堪(汉人)。
他今年四十二岁,打了二十七年仗。不打仗不行,五岁那年他爹广略贝勒褚英被祖父努尔哈赤处死了,没了亲爹庇护,想在八旗贵族中生存,只能多立战功。所以,他十五、六岁就出征了。为了立功,也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尼堪,他杀了无数的尼堪。
现在,他的身份可贵重得不得了,和巽亲王满达海、端重亲王博洛并列为理政三王。
多尔衮死后,顺治帝本来是想要郑亲王济尔哈朗理政的,可济尔哈朗老奸巨滑,一见顺治帝把多尔衮的尸身从坟墓里刨了出来,便知道这位小皇帝是个狠茬子。不敢再贪恋权势,向顺治帝上疏说自己年老体弱,无法理政,被封了个“叔和硕郑亲王”的名号养老。十分明智,另一个时空,理政三王均已去世后,顺治皇帝算旧账,说三王党附多尔衮。满达海和博洛被削除王爵,剥夺谥号;尼堪,因为战死,勉强保留了爵位。
“禀定远大将军,屯齐贝勒、扎喀纳贝子率两万援军赶到”。
“快请他们到我的大帐!”
“嗻!”
多罗贝勒屯齐(即吞齐)、贝子扎喀纳也姓爱新觉罗,只是他俩是努尔哈赤弟弟舒尔哈齐的孙子,属于爱新觉罗家的支脉,地位和尼堪完全没法比。
“给敬谨亲王请安!”
“哎呀,屯齐贝勒、扎喀拉贝子远来劳顿,辛苦了!”
屯齐忽然取出一幅画,交给尼堪,“这是皇上让我带给敬谨亲王的”。
尼堪打开画,一瞧,画的是一员威武的大将,模样依稀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率着八旗劲旅,追得明军四处逃窜。
不禁暗笑,皇上还是少年心性啊!喜欢玩这独出心裁的调调。他比顺治帝大二十八岁,自然对小皇帝的“胡闹”,有些不以为然。
再一看,画上还题了一首诗。
《祝定远大将军凯旋》
定远将军大丈夫,
雄兵百万气吞吴。
拼得满江八旗血,
万里南国入版图。
一瞅这几行小诗,尼堪的心情一下子沉重了起来,皇上等不急了。可打仗这种事真不能急,一急就容易犯错啊!
“皇上还说了些什么?”
“皇上说,他盼着敬谨亲王早建奇功,到时候,在太和殿为您设宴贺捷!”
“本帅知道了,全军休整数日,即刻攻明”。
??
九江府治德化,镇朔副将军、郢囯侯高必正在想着心事。
镇朔副将军这个官职,本来是兴囯公李赤心的。可惜天不假年,一年以前,李赤心病故了。朱亨嘉令李赤心的义子李来亨袭爵为兴国侯,又让自己担任镇朔副将军一职,驻守九江这个战略要地。
根据情报,鄱阳湖东岸的清军不断在增兵,目前已经增加到了十六万人。虽然鄱阳湖西岸的明军亦有十一万之众,但是却分散在九江府、南康府、南昌府各地,其中自己的部下有五万兵马,守九江和南康,镇朔大将军李明忠有六万兵马,守南昌。
自己多次请求李明忠将江西其他各府的守兵全部集中到鄱阳湖附近,增加守军兵力,被拒绝了。李大帅觉得各府守兵,并非正兵,战斗力不强,调来也没多大用,而且有鄱阳湖天险做凭障,虽然人数比清军少了几万,守住九江还是没有问题的。
自己又向监国上疏,请求调长江水师入鄱阳湖增援、也被拒绝了。湖广黄州府的清军统帅阿巴泰,还有襄阳府的尚可喜,这段时间亦蠢蠢欲动,有配合尼堪,攻取武昌之势。长江水师不能抽调,得待在湖广,和清长江水师对峙。
不过,对自己的求援,监国还是有表示的,让自己再坚持三个月,三个月后,殿下将亲征江西。
三个月,高必正觉得自己还是能坚持得住的,毕竟自己的部下,都是精锐的战兵,很多是大顺军的老兵,有些是李成栋的旧部,还是很能打的。
“大帅,监国给您送了一封仙翰(帝王的书信)”。
“哦?”
高必正打开一看,不知是不是朱亨嘉和顺治帝心有灵犀,里面亦是一首小诗,不过却没有画。
《思虞忠肃公》
临安山水一如何,
江蓠塞草尽胡歌。
千古风流名将在,
敢教完颜成蹉跎。
表面上,朱亨嘉写的是南宋名将虞允文,在采石矶击败完颜亮的事,实际上是将高必正比作虞允文,令高必正十分感动。
没啥好说的,唯有死战,以报殿下知遇之恩。
??
出身忧劳致将相,
征蛮建节重登坛。
还忆往时旧部曲,
喟然叹息摧心肝。
这首《松山哀》,是吴伟业讽刺大汉奸洪承畴的诗。
此刻,这位大汉奸,正处于人生的高潮期,他被顺治帝封为江南(南直隶)、浙江、福建、湖广、江西五省经略。皇太极只是把他当顾问,多尔衮用他又防他,只有顺治帝给了他施展才能的机会。尽管有点晚,他已经五十八岁了。
老骥伏枥,官心不已。为了这高官厚禄,洪经略来到了尼堪的军营。
一见洪经略来了,尼堪客气得不得了。老一辈的满洲贵族都知道,这位,可是汉人中的智者。当年为了招降他,太宗皇帝可是费尽了心思。
“洪经略何以教我?”
满洲人性子直,也不拐弯抹脚,直接就问。
“请问定远大将军,打算从何处渡鄱阳湖?”
“自然是从南湖嘴渡湖”。
南湖嘴位于鄱阳湖到长江的出水口,水道极窄,是战略要地。当年,朱元璋和陈友谅双方,八十万将士在此决战。
洪承畴点点头,“定远大将军不愧是满洲大将,熟读兵书。南湖嘴山虽险,却不高。此处水道窄,易渡,得之又可以控制出水口,的确是最适合的地方。不过??”
见他说不过,尼堪忙追问:“不过什么?”
“不过您能想到的,明军亦想得到。南湖嘴有重兵驻守,未必攻得下来”。
“那洪经略觉得从哪里渡湖比较合适?”
“南康府星子城。那里水道亦窄,须臾可渡”。
尼堪想了想道:“便依洪经略,吾便率军从星子城渡湖”。
“不可”,洪承畴一笑,“不妨‘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表面上仍然猛攻南湖嘴,暗地里派一支精兵渡星子城。如此,渡湖易矣!”
“哎呀,洪经略大才啊!难怪先帝老是夸汝!”
洪承畴出了一个这么好的主意,尼堪大喜,非要留他吃饭,推辞不了。
席间,上了一盘豆腐。
洪承畴暗恼,他从不吃豆腐,一见豆腐就难受。
其中有个故事。小的时候他也有远大理想,有一回,同族的老师洪启胤出了一副对子:“白豆腐,豆腐白,做人清正博学学李白”,让他对。他脱口而出:“黑砚台,砚台黑,为官铁骨叮当当包黑”。洪启胤大喜,夸他“家驹千里,国石万钧”。知道洪承畴家里穷,就去找洪承畴的母亲,劝她送孩子上学,并答应不收学费。
不料,后来洪承畴没当成良驹国石,反倒做了汉奸。怕吃豆腐,一见豆腐就想起老师来。
“洪经略,汝怎么不吃啊?来,来,来,尝尝这嫩豆腐,刚磨出来的,新鲜”。
尼堪笑吟吟地给洪承畴夹了块豆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