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介休张原村范家大院,从上到下,弥漫着一股沉重的气息,范家的定海神针范永斗不行了,仆人们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惹恼正处于惶惶不安中的范家主子们。
这些年来,范老爷子虽然不怎么管事了,但只要他活着,老范家的天就塌不下来。
范三拔带着长子毓馨、次子毓馥、四子毓覃、五子毓奇静静地候在正房门外。范家的长房一脉,除了远在扬州的三子范毓宾,全到了。
“老爷,老太爷叫您”,房里伺候的大丫鬟蹑手蹑脚地出来传话。
范三拔紧张地进去了,他很怕,怕老父亲会忽然离开自己。这些年,身为家主,他把范家经典的紧紧有条,家业又大了不少,自认为不比父亲干得差。但不知道怎的,一听说父亲不行了,他忽然觉得没了主心骨。
“是拔儿吗”?
范永斗艰难地唤了一声。
“父亲,儿在哩”,范三拔应了声。
“我死后,汝遇事多和毓宾孙儿商量”,范永斗开始交代后事,把老范家下下一代家主都指定好了。
“父亲,儿知道,等儿死后,家业都交给宾儿”,范三拔赶紧表态。
范永斗满意地吁了一口气,嫡脉的五个孙子中,他最喜欢的就是这三孙儿范毓宾,聪明灵活、有眼光、有气魄,将来执掌范家,一定能光大门楣。
“呼,呼”,范永斗喘了几口气,忽的脸色红润起来,声音也清晰了不少。回光返照?范三拔心里一沉。
“汝对明朝收复南直隶怎么看?怎么应对?”
“儿以为最不济也不过划江而至。不过南边那么大,须得派人去南方经营”。
范永斗嗡声道:“不,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去南方开拓商路,而是要做好两件事:其一、偷偷派人给明朝光武皇帝送礼,祝贺他登基,送五十万两,不,一百万两;其二、赶紧把咱们家的生意往西北边转移”。
“往西北边转移?父亲您是说把咱们家的生意,转到漠西蒙古和硕特部、准噶尔部去?”
“不,再远些”。
范三拔大惊:“再远些?罗刹国?”
范永点叹了口气,“正是,此事必须马上着手”。
“父亲,您是不是有些过虑了?大清朝未必打不过大明朝。再说,您不是让儿给光武皇帝送银子、表忠心吗?他若是收了咱们的礼,咱们还跑啥?”
“汝懂什么,狡兔都知道要有三窟。自古伴君如伴虎,万一光武皇帝收了咱们的银子,仍然抄咱们的家怎么办?汝莫忘了,咱们家可是大清朝的皇商,一旦大明朝得了势,一个‘通虏’的罪名扣下来,几辈子攒的财富可就化为乌有了”。
范三拔听完后,冷汗直流,“父亲放心,儿即刻差人去办这两件事”。
“汝打算派谁去南边?”
“吾打算派去馨儿去”。
范永斗脸色潮红,嘶声道:“不可,他是长孙,万一被大清抓住了,吾家祸不远矣!此事只能让奇孙儿去,他年青,生性放荡,即使被大清抓住了,他们也只会以为他是去南方游山玩水”。
“父亲说得是,儿立即让奇儿去江宁,并马上把家产往蒙古、罗刹国转移”。
听范三拔这么说,范永斗放下了心,猛地一阵呼吸急促,蹬了蹬腿,再没了声息。
“父亲!”
“祖父!”
大宅里哭声一片,老范家的天要塌了。
??
“少爷,前面就是南京城了”,范府的管事向五少爷范毓奇禀报。
范永斗让范三拔派范毓奇去南京,可谓慧眼如炬。这位五少爷,二十多岁,生得面白唇红、俊朗丰逸。爱好广泛,最喜花天酒地,而且生性豪爽,仗义疏财。这主要是他从小在钱罐子里长大,没缺过银子。
平常,这些都是缺点。现在,可就都是优点了。一副公子哥的做派,即使被清廷抓住了,也不会当回事。会玩、能花钱、讲义气,这也意味着他能交到朋友。老范家在大明朝布局的晚,一个权贵都没巴结上,极需这位会花钱的小祖宗来打开局面。
“哦,这就是南京城?好气魄!不愧是太祖高皇帝定都的地方,城墙居然比北京还大!”
范毓奇没来过南京,不禁被这座天下第一雄城的气势折服。当然,也仅仅折服了一息,五少爷的注意力便转移到另一件事上了。
叫过管事,问道:“汝跟吾说说,这金陵一带什么地方最好玩?”
“金陵一带,自然是十里秦淮河最繁华喽”。
范毓奇一拍大腿,“对,秦淮河,吾想起来了,听朋友说过,这秦淮河畔有贡院、旧院、珠市,还有会唱南曲的名妓。走,去秦淮河看名妓、听南曲”。
说完,还取出把折扇,“啪”的一下打开,扇了扇,摇头晃脑,很风骚的样子。
可把范府管事的吓坏了,“这可使不得,五少爷,咱们办正事要紧。您忘了,来的时候老爷怎么交代的?这可是老太爷临终遗命,他老人家亲自指定让您办这事,您可不能辜负老太爷在天之灵”。
一听管事的提起范永斗,范毓奇立即不再言语。每个孩子的心目中都有一个英雄,从小,范毓奇就崇拜祖父范永斗。当年范永斗怀揣几颗枣子,就敢孤身一人闯张家口的豪情壮举,一直是范毓奇心中的传奇。
人都是会变的,随着年龄的增长,范毓奇也慢慢成熟。尤其是在扬州和徽商商战时,曾被徽商总商江国茂抓住过偷逃税银的把柄,告到官府,坐过几个月牢,着实长进了不少。
“好吧,先办正事。办完事,再去秦淮河乐呵乐呵”,范毓奇笑道。
所谓办正事,就是给光武大帝的大学士们送礼。范三拔特地交代,要么不结交官员,要结交就结交大官。大学士以下,不考虑。
范毓奇没把这当回事,此次他带了大把银子,还怕猫儿不吃腥?
结果,碰了一鼻子灰。
大学士何吾驺和郑封,十分清廉,送上的拜贴和十万两银票,人家面都没见,便退了回来。
到大学士关守箴和孙金鼎的宅子里送拜贴和银票时,一开始人家的仆人很热情。可等进去一回话,都说“老爷不在家,您请回吧”。
其实,倒不是不在家。而是关守箴和孙金鼎都是跟随光武帝的老人了,最知道皇帝的喜憎。光武帝最恨这八大皇商,尤其厌恶老范家,称之为大汉奸。这银子烫手,二人哪敢收,婉拒。
四处碰壁,直把范毓奇气得嗷嗷叫。在北边,即使是皇帝、亲王,也要给咱老范家几分薄面,怎么到了南边,便四处吃瘪?
范毓奇越想越生气,有火没处发,恶向胆边生,当下便高吼了一声:“走,去秦淮河解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