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范毓奇正在客栈无所事事,忽然有个叫陈曾禹的给他送了封拜贴。
“陈曾禹?本公子不认识这个人啊”,范毓奇一楞,半晌道:“请他进来”。
来人迈着方步,清风徐徐地进来了,居然是那日在荷香楼结识的仁兄。
范毓奇欣喜万分,道了声:“兄长!”
“贤弟!”
这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奉上茶点后,范毓奇问道:“那日去得匆忙,小弟尚未来得及请教兄长尊姓大名,所以不识得兄长拜贴。失礼之处,万勿见怪”。
那人哈哈一笑,“贤弟说的哪里话,你我兄弟,讲这些虚礼,可就见外了”。
“如此,小弟便不跟兄长客套了。兄长尝尝小弟的极品雨花茶,翠香浓郁的很呢!”
“嗯,好茶。敢问贤弟来南京可是有事要办?愚兄在南京,还有些人脉。若有需要援手之处,万勿客气”。
“不瞒兄长,小弟所办之事,艰难之极,非大学士、司礼监掌印、秉笔之类的大人物不能办。可小弟给在京的四位大学士送礼,俱吃了闭门羹。苦闷啊!”
那人听罢,乐了,拈了块梅花糕,放在口中,咂咂有声,又啖了口雨花茶,含了含,咽下。
“实不相瞒,愚兄乃是浙江承宣布政使司左参政陈曾禹。贤弟要是欲见别的大学士,千难万难,要是欲见次辅孙学士,愚兄倒是可以引见”。
这承宣布政使司左参政,从三品,位在布政使之下。按说这个品秩的官员,想见堂堂次辅,并不是那么容易的。此人竟说得容易之极。
范毓奇诧异地问道:“兄长和孙学士有旧?”
陈曾禹呵呵一笑:“孙学士乃愚兄的泰山,贤弟若是想见孙学士,愚兄可以引见”。
大明朝呼老丈人为岳翁,尊称泰山。
泰山这个词,源自唐朝,当年唐玄宗封禅泰山,惯例,随行官员皆升一级。结果丞相张说循私,将自己的女婿郑镒,升了四级,由九品官提拔为五品官。不料唐玄宗认识郑镒,见他一下子连升四级,问是咋回事。大臣黄幡嘲讽曰:“此乃泰山之力也”。从此以后,泰山便成为了岳父的尊称。
陈曾禹是思恩参将陈邦传之子。陈邦传和孙金鼎是儿女亲家,孙金鼎的女儿嫁给了陈曾禹。当年,朱亨嘉起兵时,陈邦传两面三刀、阳奉阴违,朱亨嘉一怒之下,兴兵攻打思恩,陈邦传自刎。见他死得惨烈,光武大帝动了恻隐之心,没杀陈曾禹,反让他做了思恩知府。
陈曾禹吸取了父亲的教训,老老实实当官,勤勤恳恳做事,再加上又有一个好泰山,官运亨通,已经由知府升到参政的高位。按照后世的说法,由市厅级迈向了副部级的行列。
按说前途似锦是大好事,陈参政的小日子应该过得美滋滋才是。可惜,美中不足,家有悍妻。
陈曾禹的荣华富贵主要得老泰山之力,自然不敢得罪正妻孙氏。孙氏管他管得严,不让纳妾,连零花钱都严格控制。此次,陈曾禹回京公干,闻听秦淮河繁华,兴了游玩一番的兴致。阴错阳差之下,入了荷香楼,结交了范毓奇。
人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可怜陈曾禹被孙氏管得笔直,身边仅有三千两银子。若无这位义弟帮衬,想睡名妓郭巧儿,那是门都没有的。心中自然对范毓奇充满感激。
范毓奇一听义兄居然有如此背景,不由得暗道:天降贵人助我范氏,这十万两银子花得太值了!
当即求道:“请兄长为小弟引见孙学士,我范家感恩不尽!”
“贤弟说得哪里话,你我兄弟谈什么谢不谢的,且稍候着,愚兄立即去泰山那儿”。
陈曾禹是个实诚人,从范毓奇处出来后,立即赶赴孙府求见孙金鼎。
孙大学士刚好下朝在家,女婿求见,断没有不见的道理,立即请入。
本以为在岳翁面前引见个人,还不是小事一桩。
不料,孙金鼎之所以能由一个获罪发配桂林的罪官,升至次辅的高位,靠的就是紧跟光武大帝的脚步。朱亨嘉说东,他决不往西,朱亨嘉说南,他决不往北。
做为光武帝的心腹,孙金鼎自然知道皇帝对所谓的“八大皇商”恨之入骨,尤其是这老范家,更是必欲除之而后快。
皇帝不喜欢的人,吾怎么能见?跟这样的人交朋友,岂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
当下,便把脸一板,教训道:“贤婿为官多年,当知官场险恶,行事怎如此荒唐?这介休范氏勾结鞑虏,叛我大明,圣上对他们家恨之入骨,迟早要灭其九族。这样的人物,躲都躲不及,汝怎么反和其交友、把他们往家里引?岂不是惹祸上身?实在是不晓事。汝回去后,速与此人断绝来往,今后再不许相见”。
一听老泰山如此说,陈曾禹汗流浃背。倒不是怕结交了范毓奇会惹祸,而是觉得自己在义弟面前夸下海口,结果却没办成事,如何对得起义弟的情谊?
人一着急,便生急智。
陈曾禹忽然计上心头,说道:“小婿觉得泰山不妨虚与委蛇,见一见那范毓奇,收下他的银子后,再上交给陛下。一者,可以试探陛下对范氏的态度;二者,可以向陛下表明您是个不收贿赂的坦荡君子”。
孙金鼎思索着陈曾禹的话,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夸道:“贤婿这些年在外为官,倒是长进了。也罢,老夫便见一见这范毓奇”。
孙金鼎在府上接见了范毓奇,毫不客气地收下了他贿赂自己的十万两银子和献给光武大帝的一百万两。端茶送客后,立即入宫求见朱亨嘉。
“孙卿,汝急着见朕,莫非有好事?”朱亨嘉开起了孙金鼎的玩笑。
“圣明无过陛下,有人给陛下送来了一百一十万两银子的军费,臣不敢自决,赶紧上交陛下”,孙金鼎也打起了哈哈。
“哦,谁这么大方,一出手便是一百一十万两?”
“便是那大汉奸介休范氏。他们见清虏连吃败仗,又想在我大明这里钻营,跑到臣的府上,送给臣十万两,又托臣转献给陛下一百万两。臣觉得,汉奸的银子不收白不收,便自作主张收下,再转交给陛下,以作大明军费”。
朱亨嘉哈哈大笑,“孙卿说得好,汉奸的银子,不收白不收。朕正缺银子,便收下了”。
随即冷笑,“那范氏自以为有钱,便可以买其全家之命,真是痴人说梦!对了,那范永斗病死了?”
“臣听范毓奇说,范永斗已死”。
“哼,倒是便宜了这奸贼”,朱亨嘉取出本小册子,找到记载着范永斗、王登库、靳良玉等八大皇商的那页,将范永斗的名字勾掉,换上了范家新任家主范三拔。
孙金鼎一瞧,脊背发凉,陛下都贵为天子了,怎么这喜欢记小帐的习惯还没变呢?
告退后,孙金鼎唤来女婿陈曾禹,千叮咛、万嘱咐,今后务必不得与老范家的人有任何来往。
奈何人世间最铁的关系,就有这一起逛秦淮河。陈曾禹碍着兄弟情谊,反和范毓奇越走越近。
范毓奇也是个豪气的,知道义兄惧内,又花了几十万两,替义兄在南京城置了大宅子,帮郭巧儿赎了身,做义兄的外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