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错路了，嬴政忙刹住脚回来，沿着原方向继续走。
路途不算太远，走到宫门口时，嬴政清了声嗓子，理理衣服进去。
因为吕不韦，他们母子二人一直心怀芥蒂，只是你不说我不说，表面还像往常一样。
嬴政先行礼，赵姬招呼他坐。
“今天怎么有空上母后这了？”儿子来看母亲，赵姬显然很高兴，也有些意料之外。
“深宫之中，怕母后孤寂，来看看。”
“我习惯了，从咱们回到咸阳开始我就一直独居后宫，大概已经有十多年了吧。”
嬴政微微点了点头，他静了片刻，缓缓开口问。
“母后应该有一段时间没有见过文信侯了吧？”
赵姬一怔。
“文信侯？”
哦，对，吕不韦当初是被嬴子楚封为文信侯，享洛阳十万户的。
但赵姬不明白嬴政怎么突然这么问，也是，臣子们理解嬴政的王令时尚且有些费力，她一个缺乏政治头脑的人就更不用说了。
可她们是母子，一家人说话也需要这些弯弯绕吗？
“政儿这话是何意？”赵姬以为嬴政还是对从前二人的私情耿耿于怀，故意不悦地问道。
“寡人已下令，吕不韦，罢相。”
赵姬更是呆愣住，前朝的事她向来没兴趣打听，因此对政事一概不知。
“王上心里还是恨他么，因为我？”
“您多虑了，”嬴政换了种语气，故作轻松和宽慰，“政儿知道母后和文信侯是故人，觉得有必要来告诉您一声。”
“那究竟是因为什么？你不要忘了，没有吕不韦，你父亲根本当不上秦王，更没有你的今天。”
“文封相邦武掌兵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早已位极人臣，父王当初答应许给他的一样不少，寡人更是尊他为仲父，可母后要知道，月圆则缺，水满则溢。”
“是他做错事了？”
“谋逆。”
赵姬瘫坐在地上，见状，嬴政把目光移向别处。
“他……吕不韦不会的……”
“寡人当然知道他不会，母后相信，寡人也相信，难道天下之人也都相信吗！？”嬴政的音量不自觉地提高了些，意识到后，他长舒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母后放心，寡人与文信侯并无私怨，也谈不上什么记恨不记恨的，为了秦国，必须这么做，也只能这么做。”
“那，”赵姬又问，“只是罢相？”
“还有，遣回封地。”
良久，二人无言，宫里安静了许久。
“你以为这样能救他的命，可实际上，只会逼死他的。”
的确，赵姬不懂得政治权谋，可她和吕不韦是二十多年的老相识，也曾在遇见嬴子楚前跟在吕不韦身边，所以她清楚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有时候文臣能把自己的自尊和傲骨看得比生命还重要，更何况吕不韦一直都很要强。
因为要强，所以才能上进，才能跨越阶层，才能登峰造极。
嬴政没有完全明白赵姬的意思，他觉得赵姬的话有些夸张，因此含糊其词，“寡人已经派李斯去文信侯府上了。”
“无论如何政儿，你要记得，吕不韦是……”
“寡人知道，不会忘的，所有的事，都不会忘的。”
赵姬不能再说什么了，她感受到从前华阳面对嬴子楚时的无力，一介女流之辈，还能做什么呢？
“我只是没想到，为了他的事，你肯来一趟。”
这句话听着有些心酸，很心酸。嬴政很久没有来看过赵姬了，难得来一趟，竟然还是因为吕不韦的事，不知道是不是负气的他故意如此。
嬴政默默听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不想搪塞，借口说因为国事繁忙，与其那样说，还不如现在选择闭嘴。
最后，赵姬问了一句十分敏感且令嬴政有些恼怒的话。
“我能去送送他吗？或者当着你的面，让他进宫来。”
“他病了，母后还是不要多此一举了，否则就是罪上加罪。”
赵姬轻闭上眼，眼角带泪。
“寡人时常想，如果父王还在，如果有些事没发生，如果寡人不知道这一切，或许我们还都能回到从前。”说罢，嬴政摇了摇头，“罢了，您好好歇着吧，别让文信侯的事影响您的身体。他老了，您未尝不是呢？”
身为人子，嬴政已经做到了自己能做的所有，他收敛脾气，尽量不在赵姬面前提起以前的难堪事，装作若无其事地维系着脆弱的二人关系。
他做得确实已经不错了，忍到现在才对吕不韦出手，不是因为优柔寡断，完全是念及往日的情分和对政局的考虑。
走之前，嬴政再回头看了赵姬一眼，她的背影告诉嬴政，她在抽泣。
哭什么呢？
哭你的老情人吗？还是哭你的儿子？是你觉得你的儿子变了，还是对以前做的错事萌生了悔意？
随你吧。
嬴政离开了，偌大的咸阳王宫，他站在太后的宫门前，一时间竟不知道应该去哪。
心里边装着吕不韦的事放不下，不知道交代给李斯的事他办得怎么样，也不知道吕不韦又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嬴政不想再埋在公务里面，干脆去找扶苏玩了。
但到了扶苏这里他也依旧是心猿意马，芈夫人发觉到嬴政心思不专，问他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李斯还没回来么？”嬴政没答芈夫人的话，转头问他的贴身内侍赵高。
“王上，还没有。”
“你去宫门口看看，等他来了让他直接来见寡人。”
“诺。”
扶苏穿着童衣在房间的地板上像模像样地走来走去，却抓住机会被嬴政拽了回来。许是老父亲手上的力气有些重，弄得扶苏有些疼了，搞得小孩抗议了起来。
“没什么大事儿，就是朝上的，现在不想提，行吗扶苏？”讲话对象切换得倒是自如，话里话间也都带着温情，嬴政把扶苏抱在怀里，任由小孩反抗着。
芈夫人见嬴政这么说，便收了话不再问，拿着玩具分散扶苏的注意力，想让他安生一点。
“多带扶苏去太后那里走走，祖母那里也要去，寡人平日里忙，你要替寡人多尽点孝心。”
“是，妾会的。”
嬴政抬眸去看芈氏，二人离得近，一些火花已经明显擦了出来。芈氏被嬴政看得有些不自在，手里的玩具不自觉地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