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里有很多绿颜『色』的小出租车,都是电动的,5元钱就能跑遍整个城区的大街小巷。
白玉兰只坐过一次出租,就再也不坐了,去哪里都是凭借一双腿,安步当车。她一是舍不得花那5元钱,毕竟她没有工作,没有收入,全凭妈妈的退休金生活,5元钱是她们两个人一天的生活费。二是不愿意和司机搭讪,北方的出租车司机,把乘客当成了聊天对象,她实在是心烦,不愿意听司机的唠唠叨叨。
今天他俩遇到的就是一个话痨司机。
“两位好靓噢,要去哪里啦?”明明是一个东北莽汉,偏偏要和他们说粤语。
白玉兰故意用浓重的东北话回答道:“拉俺们去站前商场那噶哒。”
“艾玛,东北人哪,我还以为是香港来的呢!”司机马上就换了东北腔,从刚才的做作变成了放松,“对不起,老妹儿,认错人了,呵呵。那老妹儿,你们俩要买啥呀?那商场可大,卖啥的都有,我得停得近些,省得你们走道了。”
白玉兰简洁地说道:“男装。”
“啊,给你老爷们买衣服啊,那我把你们拉到‘大世界’去,那噶的男式衣服老好了。我外甥去年考上大学了,就是在那噶买的衣服,一穿上,老精神了,跟变了个人儿似地。真地,就去那噶就行,我给你们拉过去。”
见白玉兰和欧阳澍都不搭腔,他就开始自我发挥,“瞅这老妹儿挺面生嗫,我经常在这噶拉活,你肯定没坐过我的车,你要是坐过我的车,我肯定能记得你。这位大兄弟,肯定也没坐过我的车,眼生。我咋觉得你不像是咱们这噶的人呢,这老妹儿,有点儿像,说话像。”
王文斌是欧阳澍见过的最话痨的人了,想不到,这位司机师傅比他更严重,而且没有一点儿隐私意识。
“我为啥这么说呢,因为我有个亲戚,远房的,就是在香港做生意的,大高个,长的帅,就和这位兄弟差不多的样貌,真地。那穿衣服的样式、那头型、那胡子刮的,精神!他呢,就从东北往香港运绿豆,哎呀,咱们这噶的绿豆好哇,我家就是种绿豆的,我不是县里人儿,俺家住在五棵树,我爸和我妈还有我妹的地,我们都种上绿豆了。我那个亲戚呢,年年就过来收,完了把钱打到我的账户上,我再和我妹呢两家分成……”司机师傅也不管有没有人听,就这么讲着他自己的故事。
白玉兰没有一点儿觉得厌烦,她一直面带笑意听着,偶尔看一下欧阳澍,发现他也是一样,脸上带着笑意,听着。
司机把他家叔叔、伯伯、二大爷是干啥的都说了个遍,还意犹未尽,可惜,大世界已经到了。他将车稳稳地停在了男装门口。临下车,还把欧阳澍给叫住了,从兜里掏了半天,居然掏出一张名片,上面有姓名和电话号码,以及出租车的牌号,“大兄弟,这是我的名片,你拿着,需要用车了就吱一声,我保证随叫随到,真地!”
欧阳澍认真地接过来,看了看,放进了口袋里。
这个商场虽说叫大世界,其实不过是沿街商铺,2楼至7楼住人,1楼是商店。但在县城来说,已经很大了,因为整个一条街都是他一家开的,就叫大世界,连成一片,隔成一个个房间,分别卖男装、女装、鞋袜、箱包、化妆品,面对街的一面单独开门,但里面又有侧门相通。
两个人走进了男装店。
傅尔泰离开白玉兰家,带着白杨和费文明开车回了派出所。
一进派出所的门,他就叫了两个人,跟着他进了办公室,一个是信息股股长,一个是档案员。
“你们两个听着,立即将白玉兰所有的资料都整理一下,我需要知道几件事:1、白玉兰最近一个月在什么地方,和什么人在一起,发生了什么特殊的事情没有。2、白玉兰的案子、同案的人员都有了什么新的动向。3、跟白玉兰的案底有联系的所有手续、档案、痕迹,全部都给我找出来。快去!”
傅尔泰像一只聪明的狐狸,今天在白玉兰家,他嗅到了危险,给他这个信号的正是欧阳澍。虽然他只是听到了一个名字,没有任何关于这个人的职业、籍贯、关系网等等信息,但是,从他如此轻松化解签字难题,就知道这个人不一般。这个人,自己看承诺书的时候,明明看到了背面写的“承诺不再上访,不再扰『乱』社会秩序”等字样,但是,在给白玉兰看的时候,却故意没有给白玉兰看那些话,他自己也在上面签了字,这样,既让白玉兰签了字,同时也作废了这张承诺书,又让警察们说不出啥来。
傅尔泰来到窗前,楼对面就是公安局的大楼,他正对着的就是公安局局长办公室。
傅尔泰18岁进公安局,15年的警察生涯练就了一双识人的眼睛,即便是在大街上,一走一过,他就能通过人的眼神、面部表情、衣着、仪态,辨识出罪犯,无一出错,这也是他这些年上升的如此之快的主要原因。人们都说,他是靠着当副县长的哥哥,靠着富甲县城的爹,才爬到今天的位置。其实这么说是不对的,至少不全面。当初能进公安局,是因为想当赏金猎人,看了一些通缉犯的照片,领着几个小兄弟到处闲逛,还真让他找到了几个。因为这个能耐,他被一个老警察看中,当了他手下的一名辅警,专门为他到处侦查。老警察退休的时候,使了劲,把他转正了。
说到他的文凭,那才是真正靠着他的哥哥得来的。哥哥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了市里的广播电视大学当辅导员,一直劝导他,让他好好学习。他就借光学了高中、大专和本科的课程,靠着同学们间的互相帮助,通过了考试,拿到了文凭。
哥哥调走到市教育局了,他也本科毕业了,而恰好单位又有在职考研的名额,那时候他已经是中心所的所长,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于是,短短10年时间,从一个初中都没有毕业的小混混,一举成了国家承认学历的硕士。
所以,过去的他借哥哥的光仅限于此,哥哥调来鹤乡县的时候,他就已经是中心所的所长了。现在,他想趁着哥哥手中有权,再前进一步,那就是进县公安局当局长。
现在的县公安局,有一个正局,四个副局。正局是管公检法的县长兼的,相当于没有;第一副局主管全面工作,但他父母是浙江来的下乡知青,退休后都回到杭州了,他也一直在申请回到南方去,傅尔泰也在帮他找关系办手续,估计今明两年就差不多了;另外两个副局,一个是负了伤的英雄,常年挂职在家休养,一个今年就要退休了。自己是第四副局,其实,现在公安局主要的日常跑腿工作都是自己在做。现在是天时地利人和,当个县局长可以说是手拿把掐,希望就在眼前,但是,他必须每天尽量待在所里,不让人看到他急切的心思。有时,必须要去开个会或办理个程序上的事情的时候,他也都尽量减少待在局里的时间。但实际上,他在所里,在他的办公室里,每天都盯着局长办公室那明亮的窗户,宽大办公桌椅。
傅尔泰还是有这个自信的。这些年鹤乡县的治安是全省最好的,每次跟第一副局长或代理局长出去开会,局长总会向同行们介绍他,说他是鹤乡县的门神、安全卫士,同行们都投来羡慕的目光。已经连续5年了,鹤乡县都是全省排名第一的治安文明县,是个标杆。为了这个荣誉,他做了很多工作,有明的,有暗的,有能放到经验介绍材料里说的,有私下里做了手脚不能对人言的。
白玉兰的案子就是不能对人言的,虽然大家都知道,他是破获这个案子收益最大的人,但是,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白玉兰的那些所谓的铁证,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而且只有他一个人知道,那些证据是如何作假的。其实,凭他多年看人的经验,他早就知道白玉兰是被冤枉的。他也曾经悄悄暗查过,也悄悄审问过几次涂大庆,但是,他一直找不到那个拍黄『色』照片的女人,所以,他只能让白玉兰顶替着。现在,他连寻找这个女人的心思都不能有了,他特别害怕找到这个女人,因为如果她出现了,就证明自己错了,自己当年可是为此被记了三等功的,那一切荣誉就都不在了,弄不好,连自己现在的位置都保不住,更别提当什么局长了。
手心里已经满是汗水,傅尔泰盯着对面的窗户,全身肌肉绷得紧紧的。他能够感觉到,欧阳澍的出现,一下子拉开了自己和那个局长宝座的距离。他必须要尽早行动,让威胁自己的问题神不知鬼不觉的全都解决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