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铁柱并不知道,灾难发生前,国军已经在花园口拖拖拉拉挖了两个夜晚,这才在6月9日的下半夜,终于挖开了河堤。
刚开始缺口不大,从溃决处涌出来的水量也不充沛。
好巧不巧,这个节骨眼上,豫东各地开始大面积普降暴雨,上游水流激增。
随着时间的推移,滔滔河水就从决堤处喷涌而出,导致缺口不断扩大,最终河水完全偏离了原有的河道。
到天明时,洪水基本上覆盖了豫东全境,并祸及周边地区。
由于事发突然,又天降大雨,更增加了脱险的难度,死伤者不计其数。
说话间,夜幕已经降临。
魏大勇和刘铁柱都啃完了手里的窝头。
见刘铁柱意犹未尽地砸吧着嘴,魏大勇又给了他一个窝头。
空明寺的窝头非常饱满结实。
两个窝头进肚,再喝几口水,刘铁柱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
自从遭灾的三天以来,刘铁柱只在半路上讨到一个馒头,分两天充饥,今日算是第一次填饱了肚皮。
刘铁柱感激地看着魏大勇,挠了挠后脑勺问道:“小师傅你叫什么名字?”
“小僧法号真永,俗家姓魏,你可以叫我魏和尚。”
“咱们根本不认识,你为啥要帮我?”
魏大勇想了想,还是说了实话:“其实俺爹娘在姚家镇,我要去找他们,正好你也跟亲人失散,咱们结伴搭伙,互相帮忙,找到亲人的机会就会更大。”
魏大勇说完,反问道:“那你为何会流落到这里?”
“我随着那洪水飘出好几里地,被一座山坡一阻,水势慢了许多,我便手脚并用,好不容易才慢慢地爬到坡上。”
“我在那里等了一天一夜,没有等到我的家人,甚至于连同村的人都没看见一个。”
“到了第二天,洪水稍退,我又趟着水找了一圈,依旧没有找到半个村里人。我又饿又累,无奈之下,就试着往南走了几里路,结果遇到一大群逃难的人,我已经无处可去,就跟着他们一路走出了中牟。”
魏大勇想起自己方才的疑问:“你为何不留在郑县,却往这里来了?”
“郑县的警察在路口设卡,不许我们进城,说已有不少灾民已经进入郑县,城里容留不下,让我们继续走下去,听说进入新密的路口亦是如此。大伙儿只好继续往前走。”
原来是因为灾民人数太多,沿途的各个城市都在控制进城人数,进行灾民的分流。
至于说这些灾民会不会饿死在半路上,那就不关地方官的事了。
刘铁柱把自家遭灾的前前后后,讲得很详尽,魏大勇大致听明白了他的遭遇。
此去中牟,魏大勇人生地不熟,加之洪水过境,那里的人死的死,逃的逃,只怕他很难找到父母在姚家镇居住的房子。
眼前这个刘铁柱,他原本所在的村子,离姚家镇也就三十里地,如果有他带路,就会事半功倍。
至于魏大勇说要帮忙他找家人,倒不是有意诳他,反正也是顺路,耽搁不了太多时间。
相比找到姚家镇而言,洪水造成的道路交通中断,才是更为令人头疼的事。
想到刘铁柱是在决堤后第二天才逃离当地,魏大勇问道:“你离开中牟的时候,洪水可曾消退一些?”
据刘铁柱的说法,因为中牟县的大多数地方,地势不算太低,当时洪水过后,并没有形成大的湖泊。
当然,积水的水洼随处可见,有些地方水洼还连成很大的一片,总要一段时间才会慢慢干涸。
而有些地方已经变成了新的黄河流域,在河水的冲刷下,会慢慢形成新的河床。
刘铁柱离开中牟的路上,看见大部分人都选择涉水离开了灾区,也有不少人留下来,在地势高的山坡上,等待亲人的消息。
刘铁柱说道:“我从老家一路走出中牟地界,很多地方的积水都有齐腰深,而且底下都是淤泥,很难行走,也有些地方水很深,足以没过头顶。”
听完刘铁柱的话,魏大勇认为,进入中牟虽然困难重重,但只要小心谨慎,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他最担心的是洪水淤积在中牟,水深没顶,自己无法进入其中,也就根本无从寻找爹娘。
现如今知道可以进入灾区,他才稍感安心。
“睡吧!明天一早,我们就去灾区找人。”
魏大勇对刘铁柱说道。
二人草草收拾一下地面,寻来一些干草在草棚的一角铺好,然后和衣而卧。
躺好之后,刘铁柱突然发问:“魏和尚,你说咱们这趟回去中牟,能够找到自己的家人吗?”
“鹅米豆腐!佛祖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只要我们心诚,佛祖一定会保佑你我,找到各自的亲人。”
佛祖有说过这话么……
刘铁柱没念过书,听魏大勇说话一套一套的,还文绉绉像个私塾先生,似乎很有道理,心里仰慕得不得了:“魏和尚,你懂得东西真多!”
一句话夸得魏大勇倒有些不好意思,他最引以为傲的,其实是自己的武功,而非以德服人。
魏大勇摆摆手说道:“这些都不足挂齿。赶紧睡觉,明天我们早点上路。”
二人不再说话,安然入睡。
夜已深。
走了一天的路,在凉亭和草棚过夜的那些灾民,都疲惫不堪,一个个也躺下休息。
周边嘈杂的声音,渐渐趋于安静,只余平稳的呼吸声和抑扬顿挫的鼾声。
毕竟是第一次在僧房之外的地方过夜,又是露宿野外,魏大勇的睡眠很浅,几次都被身边的轻微动静惊醒。
午夜过后,就在魏大勇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突然听见不远处,有脚步踩断枯枝的声音。
起初魏大勇没太在意,还以为是有人起夜。
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因为听脚步声,走动的人起码有五六个人。
魏大勇睁开眼睛,就看见几个鬼鬼祟祟的人,溜进草棚。
内中有人蹲下身子,伸手灾民们的包袱行李中来回摸索,还有人却在逐一端详灾民中,那些年轻女子的容貌。
他一下子就明白过来——
这必是觊觎灾民手里的银钱,前来趁火打劫的盗贼,说不定还想顺便劫个色什么的。
由于灾民都是露宿野地,相对于住在客栈旅店的旅客,更好下手。
想想这些灾民遭遇洪灾,已然是这般凄惨光景,即便逃难时身上带着些许家里仅有的银钱,也是今后一段时间的救命钱。
可恨这伙盗贼,全然不顾“盗亦有道”的古训,连处境如此悲惨的灾民都不放过,真是死不足惜。
灾民们担惊受怕,一路颠沛流离,不少人也睡不了安稳觉,马上就有人察觉异常,登时就吵嚷起来:“干啥呢?干啥呢?”
他这么一咋呼,旁边的人都坐了起来。
那伙人也真个是贼胆包天,内中一个长着三角眼的汉子二话不说,一个响亮的耳刮子就朝发话那人甩了过去!
“啪!”
清脆的巴掌声,惊醒了更多沉睡的人。
人们一看这情景,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纷纷指责这伙人不厚道。
挨打那人也是血气方刚的青年,作势就要起身反击。
不料三角眼“刷”地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直接就顶在青年的喉间。
他的同伙,也齐刷刷亮出匕首,人手一支。
在月光的反射下,那几支匕首的刀刃,发出森然的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