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不知道你是哪里人呢?
我们认识了20年了。
但贺君与只是说,“我弟弟,黄大显,又名包打听。”
她只笑了笑,不再继续纠结。
贺家这边的门开,黄大显一张胖脸笑眯眯,“哥,回来了?小书,一起吃饭吧?我们今天做了豆花鱼。”
小书喜欢吃鱼的。
但有个人,是不吃的。
贺家的门内,是温暖的橘色灯光,和黄大显温暖的笑容,哦,黄大显身后站着的,是阿荔——黄大显丢失在青春里的人。
这样,都能找回来啊……
小书想了想,走进了那灯光里。
那一晚的豆花鱼,很好吃,像他们在老家时候那样好吃。
连那个许久都没有再吃鱼的人也吃了不少,因为,再也没有什么事追在他后面匆匆忙忙,他终于可以慢慢吃一顿鱼,不用再嫌弃鱼刺多而耽误他吃饭的速度。
窗外的雨又开始噼里啪啦急骤的鼓点一般打下来。
但,这19号院这个小屋里,一点儿也不急。
鱼吃完了,再下一些蔬菜和各类丸子,贺君与去厨房再煮了一些水果酒过来。
带着寒意的夜里,火锅里咕嘟声不紧不慢,热热的果酒饮下,脸上、心里,都是热热的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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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年,夏。
住进吉祥胡同的第三年。
贺君与这个名字,在娱乐圈终于渐渐淡去。
胡同口的咖啡甜品屋,装修已经换了一轮,风格更加中式,也更加跟胡同这个大环境搭。
店里有咖啡,也推出了中式茶饮,甜品除了西式烘焙,还不断地在增加新的中式茶点品种。
店主好像很热衷于做甜点研发。
偶尔,会有娱乐圈的人来这里喝个下午茶,店主送上新研发的精美茶点,和接待寻常客人无异,送上后又忙其他的去了。
黄大显请大家试试新品。
一桌人愣愣的,忍不住问他,“真就这样算了?”
所有人都以为贺君与的退出,只是一时兴起,谁知道,这一隐,就隐了三年。
是的,三年了。
黄大显从最初的不理解,到现在慢慢习惯,没觉得这样的日子有什么不好。
当然,从前也很好。
那段披荆斩棘的路程,年轻热血的过往,是曾经的美好。
现在在胡同慢悠悠的节奏里,守着一片宁静的空间,做一杯可以坐下来慢慢品尝的咖啡,是现在的美好。
“他很开心,也很享受。”黄大显看着柜台后在拉花的男子,“他是真的找到了另一种生活方式,挺好的。”
“那你呢?你也不回了?回去给我们带带新人呗?”
黄大显一笑,“我也很享受现在,喝酒喝累了,喝喝茶,喝喝咖啡挺好。”
“你们可真是……”圈内好友只能叹息。
真的难再有交集了。
“君子之交淡如水。欢迎来喝茶。”黄大显送他们走的时候,如是说。
夜晚,送走最后一波客人,贺君与在店门口挂了休店一天的牌子,“走吧。”
“好!”黄大显很是高兴,“哥,明天我穿什么衣服去?”
贺君与难得地笑,“又不是你的好日子,你着急穿什么干嘛?”
“怎么不是我的好日子?是我们大家的好日子!”黄大显不服,“我们的小妹妹,明天毕业典礼,这么重要的日子,还不是好日子?”
贺君与笑,“当然是。”
三年了。
他们从来没有再跟小书说他们是谁,或者,是她的谁,也不去提醒她去想起什么。
就像重新认识的朋友,从初识,到熟悉,再到亲近的。
也像真正的邻居,从试探,到和睦,再到家人。
19号院,一如贺君与曾经经历的那样,用三年的时间,家家户户处成了一个大家庭。
唱戏、烤肉、煮茶……
曾经急躁而易怒的贺君与,在这样的日子沉静下来,可以静静地看着他们闹,看着她笑,而他,只在西府海棠下,执一壶茶微笑。
曾经功利而自私的他,会在胡同里的剃头师傅生病时送他去医院,会时不时去看望失去儿子的老人,会在固定的时间陪特殊儿童画画……
会做许许多多他从前没有时间,也不会去做的事。
前几日小书曾经在西府海棠下问他,“贺君与,你现在这样,真的开心吗?”
太多人有这样的疑问。
曾经站在聚光灯下,被鲜花和掌声包围的人,真的能这样甘于平凡吗?
“为什么不开心呢?”他想起那个夏天,他和黄大显推开19号院的大门,一袋面粉从天而降的画面,微笑着,眼里流动着光,“也许,这样的贺君与才是真正的贺君与吧……”
后来,小书就说,她毕业了,毕业典礼那天同学们都有亲人去,他和黄大显愿意作为朋友参加吗?
他当然愿意啊!
至于黄大显,估计举双手双脚要去!
嗯,他也要好好考虑,穿什么衣服去才是……
第二天一大早,贺君与一袭盛装,出现在院子里,把黄大显和小书都吓了一大跳。
黄大显围着他转了三个圈,“你这是要走红毯吗?又不是你的好日子,你穿这么隆重干什么?”
贺君与罕见地无措,“过……过了吗?那我回去换。”
“不用啦!”小书笑着说,“挺好看的。”
他出现在校园里。
三年了,第一次出现在人这么多的公众场合。
仍然有人认得他,惊喜而尖叫,“你是……是……”
他只是淡笑着说,“抱歉,我只是来参加亲人的毕业典礼。”
亲人。
他不知道这个词,是否合适,也不知道,小书是否会满意。
可是,他不知道该用哪个词来表述他们之间的关系了。
但小书好像并没有因为他用了这个词而生气,高高兴兴地跟他和黄大显在校园里合影。
黄大显的高兴从不掩饰,还给小书买了花,一定要买,为此还斥责贺君与:小书人生中最重要的日子之一,能让我们在她身旁,你连束花都不买,几个意思?
是啊……
感谢。
最重要的日子,能让我在你身旁。
毕业典礼结束,贺君与望着跟同学一起去聚会的小书,心中有个声音在说。
人群中的她,抱着黄大显送她的花,笑得很灿烂。
他们,都站到了让自己开心的位置。
真好。
“黄大显!”她忽然回头,朝他们奔跑过来。
“啊?”刚准备上车的黄大显停住了。
她把那一大束夸张的花放到黄大显怀里,“你帮我带回家,我晚上要跟同学们玩到很晚。”
“哦,好。”黄大显抱着花笑,“玩得开心。”
“嗯!拜拜!”
“小书,我来接你?”贺君与突然滋生的勇气,朝着她已转身的背影说。
她脚步一顿,回头笑道,“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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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十一点。
贺君与看着她和几个同学从娱乐场所出来。
“小书!”他喊道。
她听见了,跟其他同学挥手道别,而后朝着他走过来。
她好像喝多了,走路有点晃。
贺君与三步两步上前,扶住她手臂。
她却脚下一崴,不知道踩到什么,一头栽到他胸口。
他将她抱住了。
“贺君与……”她趴在他胸口低声喊他的名字。
“嗯?”
“一个人,三年了,一直做一件事,是不是代表……他在这件事上并没有勉强?”
贺君与一怔,“小书,你在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他的声音有点抖。
“我说……一个人,能三年坚持做甜品,他是不是,真的喜欢做甜品,他没有勉强自己?”
贺君与很努力地站稳,才让自己没有被震得脚下发软。
许久,他想到要说句话。
“没有,没有勉强,他真的喜欢……”夏夜里吹过的风,掩盖了他声音里的哽咽。
“贺君与,我不喜欢勉强别人……”
“贺君与,我想回家了……”
“好……好……”他抽着气,抱起了她,“我们……回家。”
他将她放在副驾座上,关了门,回到驾驶室。
她靠在那里,醉眼朦胧,似睡非睡,安全带也不知道系。
“小书?安全带?”
“唔……”她回应他,人却不动。
他俯过身去,帮她把安全带扣上。
她温热的呼吸混着酒味,喷在他脸颊,他的身体,僵在那里。
侧目,她的眉眼几近与他相贴,眸光潋滟间,仿佛磁吸,吸得他无法再动弹。
“小书……”他的嗓音紧促起来。
“嗯?”
“我……可不可以……”他说话间,唇不小心就擦到了她唇角。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他的呼吸骤然间急促起来。
试探着,轻轻地碰了碰。
当混着酒意的柔嫩真实地温暖着他的唇,他抱着她,忽然泪下。
“贺君与。”她的脸紧贴着他颈间的皮肤,热热的,“我的青龙偃月刀是不是在你那里?”
他强忍着眼里的湿润,“嗯,你丢在甜品店里了。”
“我没有丢在甜品店。”她一字一顿地说,看不出是醉糊涂了还是依然清醒。
贺君与皱眉,“是丢在甜品店里了,大黄捡……”
他说到这里忽然停住了,注视着她,嘴唇微微颤抖,“小书,你是说……”
“我说,我没有丢在你店里。”她分明醉了,却又很认真的样子,“我把它送给你了……是我送给你的……小十四,你还记得吗……”
他睁大了眼,难以置信,泪水却模糊了双眼,忽而,用力将她抱入怀中,哽咽中,只一声声地叫着“小书”,再说不出其它的话……
第二天,各大媒体爆了。
热搜第一的词条是:贺君与女友
点进去,内容是:隐退三年的顶流贺君与疑参加女友毕业典礼,女友系xx大学研究生,疑其退隐原因与女友有关。
同时,附有他和小书在毕业典礼上的照片。
贺君与一大早就忙着在做咖啡做甜品,对网上的消息已不关注多年,但黄大显的电话被打爆了。
圈内的,狗仔的,黄大显这位哥不在江湖,但江湖并没有忘记他,纷纷来问热搜的事。
黄大显这才把热搜给贺君与看,“你看要不要回应,怎么回应,不要给小书带来困扰。”
黄大显也变了。
从前贺君与有什么麻烦,他首先想到的是,要怎么公关才不会对贺君与的人设有损害。
贺君与看了后,截图发给了小书:我想回应一下,可以吗?
小书回过来:可以。
十分钟以后,已经近三年没有登录的贺君与的账号上线,正主亲自回应:我是贺君与,退圈的原因与她无关,但我的生命与她有关,从20年前开始,到现在,至永远,她都是我生命中之最重。感谢所有朋友一路陪伴和支持,此账号最后一次登录,就此别过,若有缘再见,我亦仅仅只是贺君与,她的贺君与。
下线。
从此再无顶流贺君与。
黄大显看着他的一系列操作傻眼。“你们……昨晚发生了什么?”
贺君与继续做咖啡,没理他。
“你们趁我不在,做了什么?”黄大显一脸促狭,去捅他的腰。
他淡淡的,“别闹,咖啡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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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时候,小书入职博物馆。
“是一份很普通很平凡的工作,但是我很喜欢。”小书收到入职通知以后才跟贺君与和黄大显说,“我喜欢听故事,喜欢讲故事,我每天跟那些有故事的文物在一起,再把它们的故事讲给别人听,我觉得特别踏实,特别幸福。”
“没有人能定义谁应该是什么样,应该活成什么样,活成自己,就是最好的样子。”
贺君与记得,自己曾经在某个时候这样跟她说过。
在这个世界里,她终于也成为了她自己想成为的人,而不再仅仅是贺君与的小书。
博物馆南侧的街道,国槐树高大而茂密。
贺君与站在树下等她下班。
夕阳西下,她笑吟吟地奔着他而来,到他面前时,他牵住了她的手。
“今天没开车,累不累?想走一走吗?”他的手指与她的交叉,十指相扣。
“嗯!好!”她指了指前方,“我想去那家店买炸糕吃。”
“好。”
秋风已经给婆娑摇曳的国槐染上了第一抹初黄,他和她慢慢走在光影斑驳的树荫里,一路买了炸糕,称了草莓,买了糖炒栗子……
他一手牵着她,一手拎着各色吃的,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
回去的路还有多远?
谁知道呢?不远了吧?
远也没关系,他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走。
就像树叶一点一点慢慢变黄,年月一点一点慢慢变长。
他们,也将一步一步,慢慢走在时间的流里,不急不忙。
一生那么长啊,因为有你,再慢,也不慌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