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秀甩开大军,自己带着几名随从骑快马赶回邯郸为田单奔丧。
入城之时,满城缟素,原来是赵王下令,念田单有大功于赵国,命全城百姓为田单守孝一月。
这个自然是托词,田单功劳再大也不至于让全城百姓为之服丧,赵王下这道政令,看的无非是田秀的面子。
他也没办法不看田秀的面子,因为群臣,太后都在逼他下诏。
赵王只能让全城百姓为田单服丧,又命令诸王公大臣轮流为田单守灵,一直到田秀归来。
田秀快步冲到灵堂前,还未进门就已经扑通跪下,而后膝行到田单的灵柩前痛哭。
周围的群臣,田秀的妻妾子女受到感染,皆是泣不成声。
良久以后,身着孝服的李斯扶起田秀,宽慰道:“丞相,都平君已薨,但国家还需要丞相操劳,请丞相节哀顺变。”
其余众人也纷纷跟着进言劝田秀不可悲伤过度。
田秀站起身,深深的望了一眼田单的灵柩,随即转身看向众人说道:
“父君薨逝,秀痛彻心扉,回想秀之一生,未曾有一日在父亲身前尽孝,秀实在愧为人子,秀唯求余生在父亲灵前尽孝,至于国中之事,今后便要托与诸君,请诸君尽力辅佐大王。”
话才刚刚说完,韩非就站出来厉声呵斥:
“混账!丞相你肩膀上肩负着整个赵国,怎么能因为都平君薨逝就萌生退意,你这样可对得起赵国?对得起先王吗?”
在场的众人也跟着劝说表忠心,李斯也知道田秀并不是真的要撂挑子,只不过是面上要装一下,必定按照周礼,父亲死了,儿子要在家里守孝三年。
丞相必定不肯甘心大权旁落,这才以退为进。
想着,李斯上前一步进言道:“国家若一日无丞相,真不知有多少虎狼要来图谋赵国江山。请丞相为了赵国,为了大王,也是为了天下黎民,继续挑起这个担子。”
田秀看了眼田单的灵柩,面露为难:“这…依照周礼,本相要在家为父守孝三年,礼节不可废。这是本相相印,还请先生转交大王!”
说罢,田秀命人取了他的相印交给李斯。
李斯一怔,丞相这是要玩真的?
不可能啊(#?Д?)
李斯很快就想明白了,丞相依旧是在以退为进,丞相这是想让赵王下诏书留下他,这样丞相也就不必背负一个不孝的罪名。
想明白了以后,李斯郑重的接过了田秀递来的相印。
众人见此,瞬间露出不满。
毛遂第一个拔剑而起:“李斯,你要背叛丞相嘛?”
韩非也对师兄怒目而视。
这种时候能让丞相辞职吗?
其余人有的拔剑,有的撸袖子,很快就将李斯围了起来。
“住手!”田秀暴喝一声:“谁敢造次?”
众人这才不甘的退下。
田秀给了李斯一个眼神,李斯会意的捧着相印离去。
王宫中。
赵王元看着手捧相印的李斯,表情像吃了苍蝇屎一样难受。
田秀这厮实在可恨,父亲死了还不肯放权。
不肯放权也就罢了,还要逼寡人下诏留他。
寡人今日就顺水推舟,准了田秀的辞呈,看他奈何!
赵王元给了身旁的尹正一个眼神,尹正会意的走下去准备接过李斯手中的相印。
李斯却向后一步躲开了尹正的手。
尹正见状,只好用求助的目光看向赵王。
赵王开口说道:“李卿,既然丞相要为父守孝,寡人怎能拒绝?不如就让丞相在家为父亲守孝三年,三年以后,寡人再请他回来继续担任丞相,如此丞相忠孝都能两全,您看如何?”
李斯摇头:“不如何。”
赵王元没想到一个大臣居然敢公然跟他犟嘴,气得直握拳。
“大王!”李斯全然不顾赵王元愤恨的眼神,说道:“如今国家正逢多事之秋,莫说丞相三年不在,就是三天不在,国家都要大乱。”
赵王元冷笑:“哼!难道没了丞相,寡人就要亡国了?”
“难说!”
李斯只说两个字就把赵王元气的要冒烟。
他刚想说你好大胆,就听李斯说道:
“大王,丞相在我赵国威望颇高,如果他不担任丞相,不仅百姓不答应,百官不答应,就连军队也不会答应。您要知道,那些丘八可不懂事,万一要是闹出事情,怕对国家不利。”
李斯话中的威胁意味十足。
赵王元“呵”了一声,拍案而起,道:“你在威胁寡人?”
李斯面色平静淡淡的说道:“臣只是说了几句实话。至于怎么做全在大王!臣永远只是一个臣子,不能干涉您的选择。”
说完后,李斯再次双手捧起相印。
赵王元的脸色阴沉的可怕,不断起伏的胸膛说明了他此刻的心情。
尹正站出来想要护主,那边传来赵王元的声音:“罢了,告诉丞相,国家离不开他,寡人不准他走。”
李斯听到后立即笑容满面,拱手恭维:“大王英明!”
就在李斯离开了以后,赵王元顺手抄起桌上的茶杯,砸了个粉碎。
这时,一个佝偻的人影出现在赵王元面前。
赵王元一看到这人,立马下去迎接,态度很是恭敬:“虞君,您怎么来了?”
虞卿才一年不见,整个人苍老了仿佛20岁一样,他拄着龙头拐杖,踉跄的给赵王元行礼。
赵王元忙扶起了他说:“虞君,您已经是三朝的老臣了。寡人对待您就像对待老师一样尊敬。”
这番话半是真心,半是恭维。虞卿确实是为赵国操劳了半辈子,但赵王元今天说这番话,主要还是想利用虞卿。
虞卿好歹是三朝老臣,在朝中的能量远非自己可比。
若是能得到他的支持,自己扳倒田秀的计划也能顺利几分。
“虞君…寡人!”
赵王元刚要开口,虞卿就拦住了他说。“大王,臣今天来是来向您辞行的!”
赵王元一听就急了:“辞行?虞君,你要弃寡人而去吗?”
你辞职可以,别这个时候辞啊!好歹帮寡人对付了田秀再走啊!
虞卿抬起头,露出一张布满沟壑的脸:“大王臣今年已经七十,实在没有精力再为您效劳了,朝中有丞相,您可以放心了。”
“就是因为有丞相,寡人才不放心。”
此刻大殿里只有赵王、虞卿、尹正,赵王元索性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虞卿也知道赵王元想除掉田秀收回权力。
果然,没有任何一个君王甘当傀儡,哪怕有一丝机会,他们都不肯放过。
“大王,这正是臣想对您说的。”
虞卿决定在临走前把该说的都告诉赵王元,这样也算全了自己跟赵孝成王十几年的君臣之义。
“您说!”
“大王,丞相的羽翼已经稳固,并非您可以撼动。您现在就只有两条路,第一是和丞相鱼死网破,这第二就是保持现状。至于臣的建议,还是再等等吧!”
虞卿深知赵王元和田秀之间的差距,赵王元想从田秀手上把王权收回来,不能说难如登天吧,基本也没什么戏。
要是田秀有那么容易解决,他的两个前任早把田秀收拾了。
经历了赵王偃和赵王芳,虞卿已经彻底对赵王死心了。
他实在不想跟着赵王元继续穷折腾了,自己丢了命不要紧,别害的自家满门被灭。
宗族总是凌驾于一切之上的。
“等?寡人还能等?再等丞相就该坐到孤王的位置上来了!”
赵王元很怕,怕田秀会篡位。
这种恐惧随着他当赵王的时间越长,便不断在他心中放大。
虞卿只好把话挑明:“大王,丞相如果想坐您的位置,早就坐了。只要您不对付他,丞相不会把你废了的!”
赵王元又哪里听得进这些话呢?
田秀可是姓田,姓田!篡位可是他田氏祖传的技能!
“这么说虞君你是不愿意帮寡人了?”赵王元很懊恼,难怪自己几次派人去请虞卿入宫议事,这老家伙都不来,原来这老家伙已经投靠了田秀。
是的,在赵王元眼中,虞卿不肯帮助自己就是投靠了田秀。
虞卿见赵王元铁了心的要步两个前任后尘,自己是拉都拉不住,也就收起了继续劝说的心思。
俗话说,良言难劝该死鬼。
“大王,您…您保重吧!”
虞卿苦笑着离去了。
赵王元完了!
他可能不会在短时间内玩完,但他的结局一定要比他的两个前任惨100倍!
田单的府邸。
李斯已经带着相印回来了,李斯把王宫里发生的事情汇报了一遍。
田秀听完后,一边给田单烧纸钱,一边说:“大王就这么想赶咱走?咱寻思着咱也没有对不起他的地方啊!”
李斯应和了两句之后,说:“丞相,大王已是笼中之鸟,掀不起什么浪头。您真正要提防的还是外面。”
田秀把手里的纸钱全部烧完,转过头说道:“你说的对,父君薨逝,难保不会有有心人借机生事。”
“传令,让杨端和小心戒备,务必守好燕国,如有歹人借机生事,可先斩后奏!”
“唯!”
“传令,让李牧军团加强戒备,谨防秦国偷袭。”
“唯!”
“传令给边境的各位将军,所有人不必为我父奔丧,他们只需要各司其职,做好本职工作即可。”
“丞相英明!”
李斯对田秀附身长拜。
夜里,灵堂上静悄悄的,田秀的妻妾都回去休息了,只留下他的三个儿子和共、展这些田单的门客还在灵堂守灵。
田秀几人强打精神,没让自己睡着,其余人则都是昏昏欲睡的。
这个时候,一阵阴风从外面吹进来,灵堂大门吱呀一声打开。
紧接着就听到空气中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咔哒咔哒,脚步声越来越近。
漆黑的夜里,这脚步声有点渗人。
田乐业惊恐的睁开眼睛,看着田单的棺材,颤声道:“大兄,二兄,是不是大父回来了!”
田继业心里其实也很害怕,但自己是父亲的长子,也只能强作镇定的说:“不要怕,大父生前最疼爱我们,就算回来也是看望我们。”
田承业一言未发站起身出去查看。
听到几兄弟的对话,灵堂上那些守灵的下人都快被吓死,困意也是一点没了。
共却表现的很激动:“主君,是您回来了吗?”
“来的不是大父!”
田承业回来了,身边还搀扶着一个老人。
田秀借着昏暗的灯光瞧了瞧,是虞卿。
“虞君?”
虞卿没答话,只是拄着拐杖踉跄的来到田单的灵柩前,为他上了三炷香。
然后,虞卿转过身,一言不发的离开了。
田秀追了一下,还是起身追了出去。
两人来到了院子里。
虞卿抬起头看着头顶的月光,眼泛泪花说道:“记得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夜里,我和都平君、望诸君、廉颇将军、蔺公坐在一起商讨天下大事。想不到今日,只剩老朽一人。”
田秀听了这话以后,心中也是感慨良多:“岁月如梭,如今赵国的老臣里只剩下您了,虞君,请您保重!”
虞卿摆了摆手说:“老朽今日已经向大王辞行,明日就要回家养老。”
“怎么,虞君您要走?”田秀非常吃惊。
不过转眼也就释然了,虞卿也是七十岁的人了,放到后世都该退休十年了。
“虞君,既然你要走,小子在此处恭送您了!小子希望您能在家乡安享晚年!”
田秀拱起手对着虞卿恭恭敬敬的一拜。
虞卿不仅是他的长辈,也算他的引路人。
两人亦师亦友,没有虞卿,也许就没有他田秀。
“文叔,老朽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您说!”
田秀扶着虞卿坐到了院中的石凳上。
“文叔,我希望将来老朽死后,你能将我葬在惠文王的陵墓前。”
虞卿这话要是给赵王丹听到估计得哭死。
赵丹:果然,父王才是你的真爱,寡人只是个意外!
其实不愿虞卿怀念赵王何,如果没有赵王何的提拔,虞卿是不可能走到后来那个位置的。
赵王何对虞卿,就有些像伯乐找到了自己的千里马那样。
对于虞卿这个请求,田秀也是同意了。
虞卿走了。
田秀也不想在院子里继续待了,主要是现在是12月,外面真特么的冷!
就在田秀要回屋接着守灵的时候,上官文君来了,她的身后还跟着韩乐,韩乐左手和右手还牵着两个孩子。
看到她们,田秀非常惊讶。
他连忙快步走上前,像做贼一样的左右环顾了一圈,说道:“殿下,你们怎么来了?”
韩乐面色凝重:“我带着这两个孩子来给都平君守孝。”
“这…这不好吧!”
田秀有点担心,韩乐大晚上的带着两个孩子过来给田单守灵,只怕会惹人议论。
“没什么不好的,这是他们两个应该的。况且……”
韩乐顿了一下,昂起头看着田秀,哀怨的说道:“况且,我难道不该带着孩子们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