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赵王元二年(公元240年)十二月十日,田秀亲自率领五千大军护送田单灵柩返回齐国安葬。
田秀临走以前,朝政被委托与楼昌、李斯、韩非、毛遂四人协同处置。
送葬队伍出城的时候,邯郸百姓夹道相送,赵王与太子、太后、王后诸位公子也亲自赶到城门口为田单送行。
队伍浩浩荡荡的出了邯郸。
秦国,咸阳。
秦王宫。
秦王政这几日的心情一直很忐忑,田秀出征匈奴,不知胜负如何,嬴政自然是盼着他落败,他若败了甚至被匈奴人生擒了,秦国的危机就都能迎刃而解。
但若他得胜而回,赵国必携大胜之余威,趁势攻秦,只怕到时秦国难以抵挡。
“唉!老天要是能让田秀死在匈奴就好了!”
秦王政盼着田秀早死的时候,内史腾脚步匆匆的从外面进来。
“报!大王,惊天喜讯,惊天喜讯啊!”
内史腾快步进来,拱手行礼嘴上说着有喜讯。
秦王政闻言,心中一喜,寡人才刚向天祈祷盼望田秀死去,莫非就应验了?
“有何喜讯,快快讲来!”
内史腾咽了口唾沫,因为来的路上太急,此刻他上气不接下气。“秉…禀告大王田…田单死了!”
“好!死的好!”
内史腾说的有些含糊不清,嬴政错将田单听成了田秀,一听是田秀死了,嬴政拍手叫好。
田秀一死赵国必定群龙无首,寡人若是趁势而动……
嬴政定了定神,威喝一声:“传令,立即部署,再夺河西!”
这次嬴政势在必得,田秀死了,秦国说什么也不能错过这个机会收复河西。
秦国拿回河西不仅能在战略上重新占据主动,更能消灭成蟜那个眼中钉肉中刺,可谓一举两得。
然而,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却传了过来:“大王,此时只怕不宜进攻赵国。”
内史腾居然在这种时候提出反对。
秦王政很不高兴,但正在兴头上,便耐着性子说道:“爱卿,田秀死了,这简直是黑帝保佑!这种时候我们不举兵进攻赵国,简直是错过老天赐给我们的机会,我们放弃这么大好的机会,岂不是辜负了上天的一番好意?”
内史腾听了这话后,却半天没反应过来。
啥?田秀什么时候也死了?死的不是田单?
内史腾赶忙说道:“大王死的不是田秀,是田单!”
“啊!死的是田单!”
嬴政突然有那么一种强大的失落感,好像是一瞬间被人从天堂落到了地狱一般。
这强大的失落感让嬴政不禁瘫坐在了王座上。
“田秀没死…田秀没死!”
嬴政念叨了几句后,猛地一拍王座的扶手再次站了起来。
“田单若死,田秀必定要为其服丧,这也是一个对付赵国的大好机会!”
嬴政铁了心的要攻打赵国。
内史腾只好劝说他:“大王,现在进攻赵国困难很多。”
“都有什么困难?”嬴政很不高兴。
内史腾不敢把事情说的太严重,只得避重就轻:“大王,主要还是兵力,粮草这些方面不足。其次就是赵国那边正在办丧事,我们出兵攻之,在道义上不和。”
秦王政直接忽略了前半段话,只听到了后半段的道义,他冷哼道:“道义?如果讲道义的话,秦国现在还在陇东给周天子放马呢!”
内史腾哑口无言。
不久后,内史腾找到了启和王绾。
哦对了昌平君也在。
昌平君刚刚从北地回到咸阳述职,因此还没离开。
四人难得聚到了一起。
内史腾把秦王政准备对赵国开战的事情说了一遍。
几人听完以后,脸色都很不好看。
“秦国是什么情况?大王难道不知道吗?”
启表现的很忧虑,甚至还有几丝愤怒。
秦国从今年九月开始,国内就出现了严重的粮荒,官府把青壮年都争去打仗了,府库中的粮食也都被调给了军队,不闹粮荒才怪。
但秦王政听说各地闹粮荒,不但救灾,来痛斥各地官吏虚报灾情。
在秦王政看来,大秦在寡人的治理下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怎么可能有人饿死?
但是依旧不断的有地方县令上报说自己这里出现严重灾荒,请求朝廷调粮食赈灾。
十月的时候然后秦王政被这些请求救灾的奏疏搅得不胜其烦,直接下令斩首了两个尚书最多的县令。
可是即便如此,各地的灾情报告依旧雪花般的送到咸阳。
秦王政终于意识到事态的严重了,他派了几批官吏到地方去视察,这才知道,目前整个关中、陇东、陇西、汉中、蜀地所有地方都在闹饥荒。
许多地方已经开始饿死人了,地方官府对此束手无策,只能请中央发粮赈灾。
嬴政也想赈灾,可库中没有粮食,他只能对各地发生的饥荒充耳不闻,假装没这回事。
即便是他派出去的那些人回复灾情严重,嬴政也只是说了一句:知道了。
启也曾经作为使者替嬴政到各地区访查灾情,他亲眼看到了各地的灾情,亲眼看到了那些因为饥饿而被饿死的百姓。
许多地方的百姓一村一城的死去,这些死去之人的尸体都被堆成了小山。
那场面,启回想起来至今心有余悸。
可是秦王呢?他居然不顾及百姓死活,还要跟赵国开战!
启越想越愤怒,气急之下一拳砸在了面前的石桌上。
他的指节已经渗出了丝丝血迹,可比起手上的伤痛,他的心更痛。
其余人见了,心里也都不是滋味。
他们何尝不知道秦国现在的样子?
但他们又能做什么呢?
秦王政刚愎自用,压根就不听他们这些人劝。
昌平君长叹道:“我镇守的北地仅临上郡,从秋天开始,我那就闹了灾荒,不少百姓举家脱离秦国去了成蟜那里。”
“你以为只有你那里这样?”王绾一听,也把自己所见所闻都说了出来:“关中各地也有许多百姓外逃,有往韩国跑的,有往楚国跑的,整个关中快要大乱了。”
“什么!”昌平君相当吃惊:“我那北地郡属于边境,老百姓叛逃难以抑制,可关中可是在秦王脚下,他们怎么敢跑?他们就不怕秦法?”
秦法是连坐制,一人逃亡,全家遭殃,就连邻居都要受到株连。
昌平君很难相信,在如此严苛的法律下,还有百姓能从关中逃走,这怎么可能?
“没啥不可能的!”内史腾苦笑着摇头:“很多老百姓都是举家逃亡,有些见自己的邻居朋友跑了,为了避免秦法制裁,干脆跟着逃跑。”
听了这话以后昌平君心头一紧,脑海中情不自禁的出现四个字:“秦国要完!”
“各位,我们不能看着大王继续穷兵黩武下去了!”
启站起来身,眼神中满是坚定,似乎已经下定决心。
“你…你想干什么?”
其余三人还第一次看到启这样子,心里不免有些恐惧。
启这家伙不会是想造反吧?
“我们得劝说大王,让他放弃成命!”
内史腾摇头说道:“算了吧,我们几个能说服他?”
启后面说出的一句话,让其余几人冷汗直流。
“大王如果不听劝,为了秦国,为了先王基业,我们唯有发动兵谏!”
“兵谏!!”
其余三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启这厮居然还真的准备造反!
“慎言!”昌平君反应过来以后立即劝启慎言,这话要是传出去,他们几个都得死。
启瞥了他一眼,说道:“怕什么?难道你们要看着祖宗的江山覆亡?”
昌平君心说:我他喵的是楚人,秦国亡不亡跟我有什么关系?
内史腾:我他喵也是楚人啊,秦国祖宗的江山跟我有什么关系?
王绾:俺也一样。
启看三人都不表态,以为他们是同意了,便说:“只要三位愿意跟着我干,我有充足的把握可以拿下大王!”
“你还真要造反啊!”昌平君被惊呆了,本来以为他只是说说,没想到这厮想来真的。
启轻哼了一声,说道:“这不叫造反,仅仅是拨乱反正。我们又不篡位,事成以后,朝政由咱们共同辅佐,效仿昔日周召共和之事。”
“共和!”昌平君不觉后背直冒冷汗。
所谓共和,说白了就是赶走秦王,他们几个掌握朝政,但这跟造反也差不了多少。
最起码在嬴政眼里是一样是。
启的目光在三人身上环视:
“怎么样,你们三个干还是不干?一句话!”
内史腾最先说:“干!”
其他俩人听了之后都很震惊。
启想造反也就罢了,内史腾怎么也想反秦王?秦王对他可不薄啊!
但内史腾却给他们使了一个眼色,意思是让他们先答应下来。
其他两人会意了,都纷纷表态愿意跟着启干。
三人表态以后,启这才点头说出自己的计划:“三位,我准备在明天朝会上突然发动兵变,趁大王不备,一举将他拿下。”
内史腾又紧跟着说:“兵从哪来?我们几个都是文官,手上没有兵符。”
启早就想好了,他看着昌平君说:“昌平君,我们几个人里面就你有兵权,你这次回来的时候,好像也带了3000护卫吧?”
昌平君摇头说:“我回到咸阳后,就把兵权交了,大王们不可能让我控制这么多人马的!”
秦王政很谨慎,外面领兵的将军回来都得先交了兵权才能进城。
“不妨事!”启对他说道:“我们可以假传旨意!”
“假传旨意!”昌平君已经被惊呆了:“这怎么可能?诏书能假传,可是兵符怎么办?我们难道能伪造兵符?”
启神秘一笑,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件,竟是一枚仿制的兵符。“我早有准备,这兵符虽不敢说与真的一模一样,但也能以假乱真。”
众人皆惊,没想到启如此大胆且有备而来。
“可这伪造的兵符禁不住细看,虎符都得严丝合缝,你这假的终究是假的,不可能严丝合缝。”王绾担忧道。
启笑道:“昌平君带回来的人想必都是你的亲信吧?”
昌平君点头,能带在身边护卫的军队怎么可能不是亲信?
启继续说道:“这些人都是昌平君精挑细选出来的亲卫,他们难道还会看你的兵符?”
王绾还是有些没底:“但我们干这事,万一被发现是要灭族的!”
启目光坚定。“若不如此,秦国危矣!百姓苦矣!我们身为秦国臣子,怎能坐视不管。”
众人沉默片刻,最终还是被启的决心感染。于是,几人开始详细谋划兵变细节,安排好各自的任务。
第二日清晨,天蒙蒙亮,群臣准备到宫中早朝。
今天是十二月二十日,每逢初十初一,月首和月末,君王都要在宫中大朝。
因此,今日来参加朝会的人很多,咸阳有资格上朝的官吏,基本都来了。
朝会开始以后,秦王政在王座上正襟危坐,群臣朝拜行礼口称大王万岁。
秦王政轻轻抬手示意众臣免礼。
众臣平身以后,秦王政刚想张嘴说话,启就气势汹汹的站了起来,拱手道:“大王!臣有奏!”
秦王政一听,只是瞥了他一眼,便扭头看向正前方,道:“你一会再说,寡人今日有要事要宣布。”
启冷哼一声说:“大王是不是准备要对赵国开战了?”
秦王政表现的有些吃惊,把目光看向内史腾,内史腾心虚的往后站了站。
“卿既然知道了,那件事情不如就由卿来向诸君宣布吧!”
“大王!臣确实是要宣布一些事情,但臣今天想说的不是这些。臣先问大王一句,您对赵国开战的决心,能否改变?”
“不能!”秦王政口气异常坚决、冰冷。
“此时真的没有商量的余地?”
“没有!”秦王政目光冷峻的开口:“启,寡人是秦王,寡人的话就是诏谕,诏谕能讨价还价吗?”
启听后依旧说:“大王,请您睁开眼睛看看吧!秦国如今民不聊生,饿殍遍野,这一切皆因大王穷兵黩武所至。您此时还不醒悟,还要一错再错吗??”
秦王政大怒:“放肆!”
启毫不畏惧,继续说道:“大王!臣求您收回成命,听臣一句劝吧!”
“放肆!放肆!”秦王政咆哮着站起身,指着启想说话,随后又把目光看着内史腾:“内史,给寡人拿下这个叛贼!”
内史腾低着头假装没听到。
秦王政震惊了:“内史,你聋了吗?”
启冷笑一声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大王您还没有认清形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