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大周国中心豫州的南部一处广袤山区的一隅,半山腰的村落,稀稀落落屈指数来也只有十余户人家。子夜,寂静无声,连同山中的虫鸣也熄灭了。黑夜如墨染,竟让人分不清空和地面。风停摆,草偃息,唯有夜露坠落的嘀嗒声音,格外清晰。
突然,黑暗中,两道微不可闻的喘息,孱弱地,惊栗地屏持着,却压抑不住地泄露出去丝丝潮湿的暖意。他们是一个男孩外和一个比男孩还两三岁的女孩。他们躲在村舍后的秸秆垛里。那是乡村里秋冬收货之后收束储存起来的燃料,和风干的蕨类山草混合在一起,一扎扎,一束束,家家户户的屋后都堆成了山一座。这是孩他们家用来烧火的。男孩记忆中自己有这些干柴在灶糖里化成烈火的证据。
“痒,”女孩瞪大了眼睛,却看见了一片黑域。
一只手匆匆摁住了女孩话的嘴,但已经来不及,不时有密密麻麻的脚步声从草垛子外面传来。男孩吓坏了,圆睁着双眼,死死捂着女孩的嘴和眼,恐惧流露的眼里似乎透漏这样的信息:“只要眼睛不看,一切兴许就没有变坏”。
手掌处沾到了湿润的东西,那是女孩看不见的晶莹的泪水。诡异而密集的脚步声在草堆周围汇成了一个圈,仿佛就在耳边响起。他们已经一动不动趴在那里不至许久了。他们不敢动,因为在这种干草堆里甚至连呼吸一口气动一根手指都会发出清脆的声响。
身上早已经变麻了,意识还是清楚的。男孩心想,身体麻了算得了什么?他打就在农田里帮做活,什么重活累活他都能干,邻居夸他力气像个大人,父母他还差得远!外面有更大的危险!栖身草垛里面,至少能暂时躲过危险,不比做活难过。他们也听过全村里此起彼伏响起过的惨叫和呼救声,他也模模糊糊从门缝里窥见过不少从别人家里爬出来的怪物。有些冉处乱跑,有些人从藏身处被怪物拖出来,然后惨遭啃噬……一切都近在咫尺,诡异荒唐,但却实实际际地发生了,怪物开始挨家挨户在找食、愤怒地撞门。农村的杉门经不起撞,摇摇欲坠。父母从入夜被里长突然叫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他两个还在睡梦中的时候这一切就发生了。他听到撞门声惊醒后,第一时间拖着还在朦胧睡意之中的女孩,带着还一无所知的妹妹从后窗狭窄的间隙间爬了出去。接下不安的妹妹,两个人头也不回装进了干草堆里。外面的惨叫逐渐凋落,像是除夕夜的最后一根爆竹响过,之后阒无人迹,唯有怪物的啃啮和嗬嗬吼吼密集响起。他敢保证,只要他们一出去,立马也会被那怪物拖走吃干抹净。
他们不知道那是什么,只知道有怪物袭击了村子,邻居的叔叔阿姨哥哥姐姐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越来越多的怪物,它们四处巡弋,袭击一切活着的人,牲畜,鸡鸭,牛马。自己的父母亲肯定也被袭击,不然不会放下自己和妹妹不管。他们期待,父母安然无恙,黑暗快点结束,过一会父亲母亲依旧会用他们温软的双手前来解救他们,温柔地把他们拥在怀里,“孩儿,好了,没事了”。
恐惧中,倦意袭来,他们在担忧里沉沉入睡。女孩先睡去,男孩抱着女孩,睡眠中还皱着眉头。
初秋,山雾浓郁到化不开又赶不走。雾气弥漫,山间出奇的宁静,山里的人杳无踪迹。叶村,同样简陋的几十间茅草盖顶的村居,任意散落在山边和田间地头。挨家挨户的屋檐下堆积着晒干的粮食,兽肉、皮毛和干草。屋后,干枯了不知多久,略显暗黄的茅草尖凝聚了露水滴答而下,碰击在一双皂色绸缎面靴子的面上。迷雾里现出一个窈窕的身影,仗剑青衫,却是个肤白貌美的韶龄女子。
那女子径直来到屋檐下,对着摇曳着的屋门面色凝重,顿了一顿,凝立片刻,只见她推向屋门,房门吱呀应声而开。她拔剑,抬脚跨入,巡视一周,茅屋中一览无余,更无人影。女子困惑不解,正待反身退出,忽然眼前墙上照射的光影一闪,背后有风声凌厉。女子暗道一声不好,赶忙纵身往身前的空档扑去,双手甫一触地的同时回手已经拔剑弑去。这一剑干脆利落,感觉剖切到一活物,来不及看清,女子不敢怠慢,双足再次触地之际又一发力,身姿矫健已破窗而出。她又一个翻身,站立甫定,就见一活物推倒土墙,飞身嗷嗷狂叫而出,黑面獠牙,十分丑恶。这次已然看得分明,女子不等那物再猖獗,先挪步侧身一闪,一剑削了那活物一个趔趄。紧接着又一剑砸在了那怪物的后背,没想到那怪物皮糙肉厚,剑肉交错之际,竟未能重伤于它,看来怪物不是凡兵所能赡。女子手上捏诀,口唇上下噏合,“嗡”地一声利剑变得光芒璀璨,剑身上下漾起一团火焰。周围却慢慢聚集了七八个同样皮糙肉厚的怪物,却都是村民打扮,正在向她合拢。
虽然只是数息之间,女子后背已然湿透。地上掉落一些残碎的衣物,那些怪物个个身上条分缕析,却个个是剁不断的铜铁铸的身子一般,利剑入肉不得,怪物们锲而不舍,不依不饶,着实令人头痛。女子娥眉一皱,喝道:“孽障!还管不住你了!”只见她右手将长剑横于身前,左手捏一个剑诀,口里振振有辞,脚步倏前倏后,左右不定,看似毫无章法之间,已经用剑在所过之处画了个物事,形如透明琉璃罩的法阵,将那怪物困在当郑
“哎呀哎呀,柳师姐,让你久等了,看你撞到什么怪物?我这就来帮你。”一人施施然从屋后出现,白衣缎带,仪态俊朗,背着手一副踏春郊游清闲的模样。
“废什么话!”女子没好气地道。“还不过来帮忙!”
此时节雾气渐散,光倒是亮了些。看那些怪物只知在结界内扑腾嗥叫,却丝毫撼动不了结界分毫。
这时,几十丈开外传开一声浑厚的呼啸声。
“萧大哥叫我们呢。你赶快破开结界法阵,把这些个东西绑了。”女子指着男子,颐指气使道。
男子不知从何处抄来了一匝长绳,眼睛有意无意往那女子胸前两肩胛处瞟了瞟,意有所指地道:“你比我的大,你了算!”
女子脸色莫名一红,“呸”了一声,抢过男子手上长绳,自己动起手来,收紧了法阵结界之后,麻利地将怪物五花大绑起来。怪物使不了力,只能任由施为。
光又再亮了一层。日色照见叶村狼藉不堪的模样。从各处聚拢来的怪物都是整条村的村民化成,却都被一人一一制服。村民僵硬的挣扎的肢体犹如刚脱离了水液滋养的河虾,横七竖肮了一地。
却见一人跟前站立,此人身着黄衣服,脚着云鞋,正是个身高体长,肩背宽阔的汉子。
汉子对面是一个身体瘦弱,面色黧黑的八九岁童子,垂手呆立,眼睛随着地上搅动不停的怪物游移,手足无措。
此时正好男女两人赶到,见此场景大惑不解。两人正要询问,那汉子摆了摆手,上前一步对男孩儿温声道:“别怕,我们是好人。来救你们的。你是这里人吗?你了解这里的情况?”
男孩儿犹豫了一下,似乎听懂了,点零头。
汉子又问:“这里就你一个人?还有没有其他人吗?”
男孩摇头,先转身向左,半晌向右,抬起手臂轻轻招手。三人顺着他手看去,男孩儿右手边的山草后面先是露出黑油油的头发和白嫩的额头肌肤,接着是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几人,灰扑颇脸蛋,蓬松的头发略显得有点紧张,看起来只有五六岁模样。女孩儿蹬着腿快速地躲到男孩儿身后,依旧露出大半张脸,紧张而又害怕地观察着。
“就你们两个?”汉子接着问起来。
男孩儿一只手护着另一只手往后攥紧了女孩的手,略微点头。
汉子见气氛紧张,缓和道:“不用担心。我叫萧骏才。”他又指同伴道:“这位姐姐叫柳燕红,这位哥哥叫凌俊英。我们是来保护你们的。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你们的父母亲呢?”
男孩儿突然奔了出去,冲向地面上的村民。凌俊英眼神错愕,柳燕红大吃一惊待要冲出阻拦却见汉子镇定摇头,意思是:“他没事。”
果然,却见男孩一片挣扎的怪物前停住了。他眼神哀戚,环视一遭,缓缓停在了两具怪物男女跟前。男孩儿犹豫着,伸手想要去触碰却又不敢,女孩儿突然嘤咛一声,跑了过去,冲着两具男女喊道:“娘亲,爹爹~”
“不要碰它!”
汉子起身几步拦住了女孩,将她抱在身前,限制住了行动。
“妹妹—”男孩儿顾不得父母亲,他跑上妹妹身边来,温言安抚——“爹爹和娘亲只是睡着了,他们在做噩梦!”男孩急中生智道,女孩不疑有他,马上止住了哭闹。她尚且提议道:“那咱们把爹爹,娘亲叫醒了吧。睡地上,凉!”
女孩嘤嘤呀呀,童声稚气,柳燕红闻言不忍,对萧骏才道:“萧师兄,这些人还有救么?能否用我们带的金丹—”
“这些村民已经大非常人,切不可轻易触碰。”萧骏才眉头紧锁,摇了摇头,“金丹是救活饶,对他们毫无作用,你要是不信,可以往其百会穴位置注入一丝真气试试。”
柳燕红疑惑不解,于是依言施为,随着真气灌入体内,就见那村民嘴里呼地吐出一口黑气,然而身体以可见的速度迅速地脱水,枯槁,变成了一具只剩皮囊的干尸。
萧骏才解释道:“这人已经死去多时,六识尽丧,只是叶村人世居山南,多受灵气,靠着这一口阳气未散,再加尘世羁绊不肯撒手尘寰。因女子属阴,修身的真气也偏于阴寒,故当阴气与阳气相遇,由于阴阳调和,他那口气也就散去了。”
柳燕红惨然道:“这条村,怎会突然遭此大祸?”
凌俊英也道:“这一场灾祸,等于是将整村都屠灭了吧。”又一手指向两孩,“就剩下这两个鹌鹑,真是悲哀。”
萧骏才一言不发,蹲身仔细观察,寻找着蛛丝马迹。他突然抓起一处浮土,嗅了嗅气味又放下,起身且面朝北方,前行三步复七步复九步,停而以手抚地,闭目敛色,俄顷周身澎湃而出之灵气如浩浩之水激荡过周边野草,灌木,顽石和屋宇,灵识网结广布于四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