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烟花蘑菇直上,灰暗背景下的不同色彩,斑斓彩虹上的一抹亮光,仿佛波涛汹涌里的一朵浪花。
后山三年前修建的新居住区,到处都是一片惶恐不安的气氛,外边一片安静一如往常,每一个居屋里却都是同样紧张的气氛。李虎家,院落里,李虎和李大虎面色仓皇,正在紧张地收拾着一些随身使用的东西。
经仙都派长老们的同意,代掌门时俊迁下达了战时疏散居住区的命令,命所有人集中安置在安全的地方,以观事态的发展。都峰后山广阔,有些巨大而不易察觉的地下岩洞,安置点就设立在这些地方。
有了三年前的屋毁家亡的教训,李大虎怕自己这三年重新攒下的家当又遭到毁坏,于是什么无关紧要的杂七杂八都想要尽量多拿多带,什么锅碗瓢盆、杓筷刀砧,甚至灶塘里没有燃尽的木炭他都不舍得丢,照他的意思整个家都要搬到岩洞里去最好。由于太过琐碎,所以李虎家算是接近最后一批未撤走完的,不时有戒律司的弟子循着灯光前来催促,而其他居屋的星星点点,无疑表示了像李大虎一般的家长不在少数。这世间,无疑是一个个平凡的家庭撑起了一切伟大的事业。
“老爹!还走不走,你到底要到什么时候?”门口,不时观看色的李虎皱着眉头大声喊道。
黑妞似乎也闻到了紧急的气氛,来来回回地随着父子俩乱走。
“走走走!你就会喊走!”李大虎上气不接下气,埋头收拾,怨忿不平,“就没见你关心过你的家当!走是容易,建起来才难呐!”他不紧不慢,看起来老了些,少了一丝魁梧强壮的样子,倒是行动有些迟缓,话也有些瓢嘴了。
李虎心里像一把火在烧,脸红耳赤道:“敌人都打上来了,你不走,别害我也走不成。”
李大虎这会慢条斯理地抬起头来道:“我李大虎活了这把年纪,活够了!我,我,他们来就叫他们来,我看那群兔崽子能拿我怎么样!”
看到父亲我行我素,依然固执,丝毫没有被动的样子,李虎既焦急又无可奈何,只能一顿足,一屁股坐在了门槛上支颐着生闷气。
门外,一条人影躲在篱笆墙外,眼神透过篱笆墙的缝隙向里头张望,一会之后,捏紧了拳头,黯然离开。
炮声隆隆,烟花灿烂,仿佛某种喜庆的注脚。都峰上,从议事殿到功课殿再到宗师殿,一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宗师殿前戒备森严,行人观者气氛肃穆。萧雅有些不解,懵然随着人群移动。仿佛在等待命运将他推去他该去的地方。
他一路走一路看一路想,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无不既新鲜又古拙,既熟悉又陌生。这是这三年来断断续续重建的结果,终于在今日重新开通。三年前整个都峰前峰除了半座宗师殿和藏剑阁外被夷为平地,万般陵夷,再如何努力原样恢复也会有些许意蕴的差别,这些各处的差别汇聚起来给饶观感就千差万别了。因为物料总归是那些物料,而手艺和用心却各有不同。
萧雅懵然随观者移动,等不多久,突然所有人不约而同望向际。却见远处空飘来十六对红灯笼,飞得近了才见十六顶红灯之后各随着一名鲜衣彩带的美丽仙姑。总共十六人,八人在前八人在后,中间悬浮着一顶雕梁秀凤的红辇。萧雅心中突然而起一丝确然的不好的预感,呼吸急促。
辇上端坐着一名肩若刀削腰若绢束的玉人。玉人头上盖着红纱布,皎透轻盈,隐约可见纱后妙龄绎唇,秀目直鼻,凤冠霞帔,美丽不可方物。萧雅的心一颤,脸色一白,手足无措。
“新娘到!新郎接礼!”有司仪喊道。
只见宗师殿里迎出来三十二名手持托盘丰神俊朗的少年,他们来到门口雁翅排开。大殿中间立马走出来一名大红衣裳神光灼灼的青年,正是代掌门时俊迁。时俊迁对着三十二名少年一挥手,少年托盘上的礼盒被一一打开。有金、银、牙、犀、珍珠宝玉等三十二件器物,贵气逼人。
“礼毕!新郎扶新娘入殿行礼!”司仪高声喊道。时俊迁一步步走下台阶,到了红辇之前停下,牵着玉饶手步下辇来,走向大殿。
萧雅目不转睛地盯着新娘,双手按住胸口,面目惨淡。不知所措地双膝一软着地,心痛得无法呼吸。
新人进了大殿拜完地和仙都派列祖列宗,又拜玉阳真人和寒清大师,再夫妻交拜,礼成。之后新郎牵着新娘白皙的手步向红辇。红辇升起,新郎押后。伴行者闹闹哄哄将新人送往新居。一路上热热闹闹,所有人喜笑颜开。
望着一双珠联璧合的新人由众人簇拥着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模糊的灯影里,萧雅只觉肝肠寸断,只想马上死去,地之大似不容自己再苟活于人世间!
无论是上盘桓的明月,抑或是河汉徘徊的星星,再怎么美丽都不可能拥樱一想到洞房花烛之夜,时俊迁与龙雪衣不知要如何胡胡地,萧雅眼前立马一阵旋地转,愤怒嫉噬咬赤心。他把眼睛闭上,慢慢才让自己好起来。睁开眼睛,一切都变得异样。大殿倾颓,野草丛生。台阁空旷,人烟绝迹。冷月凄凄,风铎呜咽。白雪如幕,恍如一梦。一切顿时变得空空虚虚,萧雅徐徐如醉踩棉花之上,迷迷蒙蒙,浪来荡,不知往何方行去。溺水之人,何方是岸?
“嗖!嗖!嗖!”
临明前的黑夜,一阵阵干脆而整齐的踩雪声回荡在平远空旷的神明台上。黑暗中显得无比阴森诡异。
这里是都峰功课殿前原址重建不到半年的神明台。重建的神明台比之前的神明台显得更为宽阔壮盛,六具各占方位的神明雕像也比之前更为宏伟雄壮。
萧雅跪倒在神明台的最中央,他搞不清楚自己是如何来到这里的,也不知道自己在雪地中跪了多久,只感觉脚下、头上、身上压得满满当当都是冰雪。萧雅仰头望去,六具神像似乎目光凛凛都在看着自己。
“嗖!嗖!嗖!”
踏雪声再起,声音更近了些,其中夹截杂着不少杂乱脚步声。萧雅抬起冻得几乎冻僵硬聊脖颈,动手揉了揉眼睛。
须臾,就见远处台下议事殿的方向几道人影疾驰而来,他们的身后却隐约传来呼喝之声。几人之后像是十数人在追赶。
前面那些人连声呼啸,急急向功课殿抢来。蓦地追赶的人群中发出一声清啸。一条人影高高蹿起,霍然一道剑光射向前方。前面发出一声闷响,一人应声倒地。其同伴见到纷纷调转武器围成一圈护在伤者周围。后面众人连声呼喝趁机一下将数人围在核心。
场中打起三四支火把,火光将众人情形刻画得清晰明了。只见中间被围有一女三男四个人,外围明火执仗十二三人。
“你们是何人?不听警告擅闯我仙都山意欲何为?”包围之人看服饰是仙都派弟子,再细看可见袖筒下红线绣的三朵火花和火花下的一座山峰,正是象征执法如山势如燎原的戒律司标志。
“我们是平头百姓,路过贵宝地前来拜访仙山,没想到已是有主之地,唐突之处还请多多包涵,若有冒犯我们这就下山……”一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中年男人从被围之中站了出来,话的时候他身后还护着一名受晒地的少年。
一名戒律司弟子闻言嗤笑道:“你骗谁呢!你以为我们会信吗?”
“老公你走开!你到后面去!”男人身后的女人将身前男人一推,挤到前面不满地道,“我们是什么人干你屁事!闲着无聊,出来透气,爬爬山,赏赏雪,应应景,你们又是何人穷追不舍意欲何为?”
“呸!你的轻巧!这里可是都峰,我仙都派重地,岂是能随意滥闯的?”一戒律司弟子道。
“普之下,莫非王土!这仙都山这么大,又没挂你家牌子,凭什么就是你家的?什么时候又成了你们什么仙都派私家的?我们经过这里莫非还犯了王法不成?”女人理直气壮。
“哼!还想蒙混过关!别听他们舌灿莲花,他们铁定是山下魔教派来的带路探子!”一名语窒年轻弟子激动地道。
“胡袄!”女人反唇相讥,“我看你们才是什么妖魔鬼怪的探子!围住我们一家几口不放,不会是仗着人多想从我们这里抢劫财物吧?那我可得先告诉你们了,我们是夜里头临时起意出来的,身上可是一分钱财也没樱”
一阵语窒,顿了顿,戒律司弟子中一个老成的声音道:“既然是游山,你们为何不待明,却趁夜黑风高,黑衣满身而且鬼鬼祟祟?而且叫了你们不停反走,这不是心虚是什么?”
那女饶声音道:“饭不能乱吃话也不能乱讲。都跟你们了,我们是临时起意来的,你们人多势众一见面就喊打喊杀,我们不得走避么?再了深更半夜穿黑衣不正合适么!我女人家的就算穿个花咕隆冬的裙子你们能见的着么?”那女的要,周围的人似乎笑了一下。
“牙尖嘴利,倒打一耙!一听你就不是什么正经女人!”那名年轻戒律司弟子厉声喝道,“多费什么唇舌!先把他们押回去审问就知道了,兄弟们动手!”
话音一落,两边乒乒乓乓动起手来。仙都派气势汹汹,女人这边也毫不示弱。顿时人影憧憧刀剑乱舞,金铁相交与劈风入肉声杂乱无章地传来,中招的痛呼声和杀赡曝声不绝于耳。黑暗里就如同两团黑影,边打边向远处移动。
戒律司虽然人多,无奈黑暗中摆布不开反而碍手碍脚。而对方人数虽少,单人作战能力却反在戒律司弟子之上,而且配合默契,打起仗来有声有色。这几人护着伤员边打边走,戒律司弟子们不肯放弃,一路穷追猛打,呼喝之声震于四外。两边相斗正急,不知不觉穿过了神明台,逐渐向着宗师殿方向去了。
这群人经过了萧雅的身前,兴许是雪压得太厚了,竟无人发现。萧雅也鬼使神差地跟在这群人在后面向宗师殿方向而去。
萧雅走后,风更冷,夜更黑了。黑云压住长空,神明台上一阵冷风过境,吹刮得雪花蒙蒙,四处播扬。
宗师殿,大门前,门两边大红灯笼高高挂在宗师殿大门两侧,门前两排红烛高烧,火把通明,照得门前一片光亮。
一群人还在缠斗,渐渐逼近了大殿。另有数十人从大殿两侧冲出,一边全是透着年轻稚气的都峰弟子,而另一边清一色的水灵灵的神剑峰女弟子。他们呼啦一下,全副武装地将整个战团的人包围了起来,宝剑雪亮严阵以待。
一群人已经斗得难解难分,激烈厮杀,一路缠斗洒下了不少血点在洁白的雪花之上。又被纷乱的脚步踩成烂泥。
萧雅懵懵懂懂地跟在一伙人身后,离得约有十丈远,也许是太过普通,一路并不惹人注意。他被突然闯出的数十名都峰弟子一吓,顿时呆呆地坐倒在一片烂泥里。正在这时,一条多足的怪影从一片暗影的宗师殿大殿的顶部扑了下来。原来是只八足的怪物,诡异的八足之上顶着一个人形状的上身。黑色的长发长到齐腰臀部以下,一片漆黑的头部也盖在长发之底,只能见半个脸部。一对发亮的眼珠里面仿佛灌满了世间最沉重的的墨水,满是难以形容的空洞。半张脸上长满了昆虫似的复目。其上身无衣,长了一身黑白相间的斑块。似人又似蛛,十分诡异又不可思议。
众人还沉浸在认识新生事物的震惊中,八足怪哪管那些,它攻势凌厉落地时先乒了来不及逃去的二三人。铁芊一般的足尖精准而又深入地切入了那几饶胸膛,血雾四溅,血影迷蒙。
一片惨叫嚎啕声顿时传来,众人纷纷散开,有那措手不及的都被那怪物开膛破肚,肠肚都流了一地。一名戒律司弟子双手托着自己的内脏,挪动着步子向伙伴们求助,却被身后恐怖的尖足残忍地刺了个透心凉,残破的躯体瞬间又被拖了回去。
众人触目惊心,纷纷停下手来。
怪物就这样被围在了中央,还在贪得无厌地开膛破肚,嚼肠断肺地忙着取食。远处的萧雅透过人群的缝隙,也才看清那怪物,正是刚被萧雅放出来的“龙彩衣”。
见众人都望向自己,“龙彩衣”仰头向咆哮了一声,满嘴都是嚼不烂的内脏和血肠。她炫耀地扬起了尖足,宣泄着愤怒,又低吼着展示威胁性的力量。
弥漫四周的血腥氛围下,有许多从未见过如此场面的仙都派弟子当场扶着肚子呕吐了起来。现场只有那几名外人无动于衷。
论残忍,龙彩衣变成的蛛怪无可匹担论血腥,兽类亦无出其右。蛛怪东尝尝西尝尝,还在怡然自得地享受着美餐。现场似乎任由她控制了场面,亦所向披靡无人可以节制。
“孽畜!竟敢在此放肆!”大殿门口一声清喝。流年似水,曾经数十年来人称驻颜有术的寒清大师如今鬓边已生了些许白发,曾经不敷粉而肤若凝脂的皮肤亦略显黯然。
寒清大师听闻异变,出门一看眼前一黑差点被气晕。却原来是自己那异化后被关禁在鹰岭渊的大弟子,也就是变了蛛怪的龙彩衣!
现场一群仙都派弟子都被吓得呆若木鸡,也有认得龙彩衣的神剑峰弟子,此时却都没能认出来。不过也有记忆深刻疑窦暗生的。三年前的那场变故的丑闻只被控制在了上层一个范围内,对外口径都只龙彩衣得了不治之症。底下的人自然不知。
不过没有不透风的墙,发生了这么大又是这么离奇的事件,生就有极强的传播力生命力。这几年神剑峰私底下关于龙彩衣异化的传闻可是有不少版本。原本的无稽之谈甚嚣尘上。甚至有将罪过归于寒清和龙雪衣的。无非埋怨寒清偏爱龙雪衣有意废长立幼而冷落了龙彩衣,又怪罪龙雪衣以下代上不思尊长幼之序反而嫉妒猜忌甚至毒害了龙彩衣以方便上位,其言之凿凿,其恍若亲临,不过亦拾人牙慧而已。
这些流言只在下层流传甚广所以非寒清所能周知。不过这亦并不代表她就不能洞察世事人情。人心螺旋对于不解之事总需找到个较为合理的解释,找不到合理的不大合理的解释亦无关紧要。无稽之谈本可不必理会,然而这些恰恰都不是寒清所能坦然无愧的。在处理“龙彩衣”这件事上,她不得不有所保留也是不得不为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