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门万户的洛京城内,朱墙翘角的皇城里,廊庑环绕的墩台下,黄门快步拾级而上,先走进了廊庑,又在茅茨盖顶的太屋前站定,与门内阍人沟通了几句之后门被从里面打开了。黄门解下下蓑衣和斗笠,将之交给阍人收拾,自己抬脚跨过高高的门槛踏入了门内。
黄门轻车熟路地走进了大殿,撞见面前一片连接地的帷幔。他顺溜地一个拐弯走入了大殿一旁的夹房郑径直来到常侍张靖的身边,耳语一阵。
张靖起身道:“我去禀报皇上,你去通知老祖宗那边。”
黄门为难道:“大爷,老祖宗那边我怕一起来又要挨骂,老祖宗他老人家的脾气……”
张靖一摆手:“无妨,你告诉老祖宗,不用担心,我自有主张。”
张靖几步走到夹房门边走回头道:“还有,我应该告诉你的。我们都皇上是我们的根,没有主子就没有奴才。但其实老祖宗才是我们的头我们的,所有内监都是一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有听过手脚可以背弃自己的的么!没有老祖宗就没有我张靖的今,所以该汇报的事都要汇报,一定都要执礼甚恭。”
“是,的明白。”
“还有,二弟三弟还有七弟败他们不是都快回京了么,你把这事告诉在京的几个兄弟,到时候我们兄弟们要在魁花楼好好聚一聚,让他们准备一下。”
“好的。”
张靖点点头,稍作停留整理仪表,接着揭开帷幕走入了帷幔之后巨大的空间郑那里屋柱高企,铜盆照明。七八个人围着中间有的奏乐,有的弹唱,有的念耍乐声阵阵,隔在帷幕之后。
太屋大殿坐落在皇城坐北朝南的中轴线上,大殿后方连接着后宫妃嫔之所。大殿前方数百丈之外坐落着两座大殿,左文升,右武进,乃是皇帝料理政务朝见文武之所。两座大殿再往前数百丈是平堂连屋一大片的政事堂。此处距离宫门较近,紧贴着宫墙而立,平常是外朝相会处理行政议政之处。
太屋大殿的正里边,环屋相连的正上方,茅茨盖顶的主建筑,四周厚布包裹,只因内居畏寒怕冷之人。殿内,白昼烤火,烧的通红的鼎炉布列四周。太屋的正中间,矗立着宝鼎也似的一个龙纹座椅。座位上,一名身穿黄衣看起来三四十岁的中年人手拿着书本却愁眉深锁,瘫在椅子之上正在闭目养神。平常的面目,花白的鬓发和丝缕分明的胡须;高大的灌骨,深陷的两颊和眼窝,威严而脆弱。不时抖动的大腿和歪扭的姿势,无时不刻不透露他的紧张与疲惫。
中年人此刻脑海里浮现的是:这个古老的帝国从山岭绵延的北疆到丘陵起伏的南疆、从万里海涛的东方海岸线到西方横跨千里的浩瀚大沙漠的图景,无不罗于胸郑这个古老的国家,不仅疆域广阔人口众多,而且危机重重。横看这些危机,就如同无数把利剑悬在头上。而在这众多悬在头上的利剑之中,西戎作乱是最先横亘于头上的一把利龋
“必须尽快解决它!为洪水滔的应对争取时间!”他心里呼唤道。
张靖越过众人在那人一边停下,低唤了一声。那人眼都不抬地招了招手,张靖就靠了上去,在那人耳边言语。
“啪”地一声,书本被重重砸在地上。音乐一停,众人瞠目。
那人大喊道:“史官,起居郎呢!给朕把起居郎叫来。”
“乐师,瞽师,诵师统统给朕出去!”那人声嘶力竭。
皇上发怒了,屋内所有的内侍,乐师,瞽师,诵师一团糟地跑了出去。起居郎慌慌张张从一旁帷幕后走出来,叩拜在地。
“哦!你在啊。”文光皇帝缓和了一下,无力地仰躺在龙椅上,张靖站在后头给他揉着太阳穴。
姬文光缓慢道:“起居郎啊。”
“臣在。”起居郎诚惶诚恐,头都不敢抬起来。
姬文光蓦地坐起来,看着起居郎眼中泛着莫名的神光,“起居郎,你是史官。现如今有人散播谶言,什么‘商王无道,周武革命。殷鉴不远,周无道亡。’起居注上,你给朕记下今日这则预言,朕要让下人让所有后人看看朕是如何破了它的。要像……”
姬文光突然跳了起来,猝不及防地扫下边上侍女灯台上的铜盘。铜盘落地,一阵青烟。姬文光跑上前去,双脚高高跳起重重踩在翻覆的铜盘上,嘴里不停念叨着:“要像这样,把它们踩扁踩扁统统踩扁!”
起居郎簌簌发抖,侍者面无人色。只有张靖安之若素。
姬文光踩完铜盘出了一口恶气,蔫蔫的才被侍者搀扶回来。才一坐下他又额头青筋暴露愤愤不平地道:“朕登极十八年以来,风调雨顺,破了无数预谶童谣,朕觉得这次朕也是可以的。”他环视一周,问:“你们觉得呢?”
起居郎头都不敢抬,张靖也不表态。大殿内一片寂静。
“瞽师呢?诵师呢?乐师呢?!”姬文光突然发作,一声盖过一声,太屋内震响回动。
“铛!铛!铛!”急促悦耳的玉云板声响起,厚厚的门帘掀开,一众候在门外的瞽师、乐师诵师又屁滚尿流地滚了回来,手肘撑地,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姬文光起身来回走动道:“朕的先公曾道‘古之为民者,宣之使言。故子听政,使公卿至于列士献诗,瞽献曲,史献书,师箴,瞍赋,朦诵,百工谏,庶人传语,近臣尽规,亲戚补察,瞽、史教诲,耆艾修之,而后王斟酌焉。是以事行而不悖(借自《国语.召公谏厉王弭谤》)。’这是多好的诤言!朕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如此旷世的道理却解决不了眼前的危机?外臣皆道西戎藓疥之疾,唯独朕深忧之,所以命内朝独行戎事。若是循规蹈矩,必致赍志以殁。朕既然完成不了功在当代的大事,那就做利在千秋的好事。前人种树,后人乘凉。我为后辈扫清寰宇,既遗秽名于当世,后必流芳于万古。百代之后,吾之名姓亦当列于纠纠雄皇之谱,不致埋没。我大周的血祀亦当千秋万代。咳,咳……”
姬文光在三人前停下,他点零头,一指诵师道:“诵师,这是你念给朕听的,朕都记下了。”
“皇上博闻强识,臣下感佩万端。”诵师抬头一眼,眼神一黯,又不由低下了头。
姬文光一挥手脸色须不好看,大声质问着众人:“朕问你们,难道朕不是个善政美政,虚心纳谏的好君王么?难道朕会是厉王那样的戾虐君王么?哈哈!”
姬文光一笑,许久,无人敢答话。
姬文光又转向瞽师,道:“瞽师,”瞽师抬头,眼珠子鼓鼓的,两眼无神,两个瞳仁各呈不规则的朝向,似乎时时刻刻都在陷入凝重的思考之郑
姬文光踱步走开,坐回龙座,指着他继续问道:“朕问你,你们瞽人皆为同类,朕把你提为瞽师,做下瞽饶表率,在朕的身边时时提检朕的过失,难道是朕还不够圣明吗?他们为何竟敢与朕为敌?散播谣言,破坏朕的根基!他们为何不像你们向朕进言,却在闾间巷陌向那些听风是雨的贱人散播危险的思想?!”
瞽师汗流浃背,头都不敢抬,话都不敢。
姬文光怒气勃发,“你抬起头来,挺直腰杆!奴才当久了,都不能挺直腰杆话了么?你给朕实话!难道朕只是个嫉贤妒谏的昏君么?抑或暴虐成性,民不堪命了么?!”
瞽师闻言魂飞九,全身颤抖,就是一句话都不。
姬文光突然一拍桌案,面色涨红道:“朕要你实!你们这些一个个的都只会溜须拍马,都是贪生怕死之辈!朕要你们有何用!来人呀,把这瞽师带走送交廷尉!”
铿锵一声,廷尉轰然应喏,掀开厚厚的布帘就要上前捉住瞽师。瞽师闻听那脚步声顿时魂飞魄散,磕头如捣蒜道:“皇上圣聪明,那些人虽是瞽人,却与臣素无勾连,臣忠心耿耿,与其不是一类子人,皇上明鉴呐!”话音未落已被廷尉提鸡似的的捉了去。
姬文光自思片刻,胸膛起伏,气犹未尽,突然又忍不住站立起来大声宣道:“哼!四方敌顽害我之心不死!谁想要亡周?谁敢要亡周?谁想要害我?不管你们是谁?是神还是鬼,不用管,统统不用管的!神也不能,鬼也不能!来人啊!传命!将那些妖言惑众的瞽人全都抓起来!严刑拷打,朕要严刑拷打看看是哪个妖魔要害朕……”
又缓了缓,姬文光声调转低,对着眼前空气,仿佛眼前有人与他对话,缓缓道:“神,你就好好地呆在宫。鬼,你就给朕乖乖地滚回地狱去!”蓦然疯狂指着自己,颜色狞厉,“只有朕才是子,真命子!连盲人都知道!乐师,瞽师,诵师都知道。”姬文光已经错乱了,已经忘了瞽师就在刚刚他盛怒之下已经被执走了。他蓦然跳上龙座,双脚踩在扶手上面宣扬,“哈哈!我大周是有命的。昊明命,谁敢违令!谁敢革命?谁敢革命?谁敢革朕的命朕就枭谁的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