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
“肃静,肃静!大家听我。”
御史令以拳捶击桌案,大声喊着“肃静”。六十许岁的人中气已衰,平常又都是低声细语,因此喊到声嘶力竭,声音很快就淹没在了人群郑
咚!咚!咚!
掌拍改为拳擂,擂桌声如雷鸣般传导。众人闻声依然不为所动。羊柯气个半死,胸膛起伏。他眉头一皱想起个注意,随手拿起桌上一叠纸张,运笔刷刷刷地写了七八张纸条传了出去。很快,大堂内就静了下来,所有人目光齐刷刷都看向羊柯,只因他纸条上写了一行字:一人罚俸三。落款是御史令羊柯。
“他凭什么一人罚俸三!”
“对啊,凭什么?”
“凭什么!年纪大了不起!”
犹如捅了马蜂窝,众人马上又开始议论起来,群情汹汹纷纷指斥羊柯,一片乌烟瘴气。
“你们想干嘛?本司负有纠察官员仪表之职,你们可以上有司抗诉,但若冒犯上峰,罚俸之外罪加一等!”雷霆一声吼,司寇肖人杰带着一票御史从人丛中冒了出来,站到了羊柯身前,与指斥羊柯的众人对峙起来。原来肖人杰刚由普通御史升任司寇,羊柯是他的老上司,看到老上司被围攻他不由义愤填膺气炸了肺!
砰砰砰!
“看看你们泼妇骂街的样子!成何体统!”看起来才五十多岁的周密往人群中间一站,金山玉柱一般高大的身材。只见他端起镇石重重砸在文案板上,虎目圆瞪,犹如金刚怒目,十分威严。
周密是太尉,又称大司马,是三公之一。整个大周朝廷从中央到地方所有的尉都归他管,包括司隶校尉和司马所管的军事,全都归他管制。他可不像御史令只是管理纠察弹劾的,乃是朝廷响当当的实权派,所以话声音更有分量。众人这才不敢反弹,整个议事殿到这时候才彻底安静下来。
周密瞪着眼睛道:“怎么了?是不是不服气,还想闹?朝廷法令岂容儿戏!还想闹的话可以!明后交付司寇决疑,以及判决让司隶校尉执行!”
见众人被镇住,周密继续加码道:“大司徒还在这儿呢!你们就这么着急着忤逆上级?当着上司的面把朝廷的威仪都作贱得分毫不剩!你们这些自称斯文的斯文人把读书饶斯文都抛到了九霄云外,简直有辱斯文!你们也不嫌丢人!还有的是,羊中丞他也是三公之一,你们别动不动就撸袖子动粗,到时候弹劾上司面前失仪的奏章下来有你们哭的,都是一群猪脑袋!”
周密疾言厉色,得正气凛然胸膛起伏。政事堂中闹的最欢的人都纷纷低下了高昂的头颅,许多人甚至面红耳赤。周密见状这才以缓和一些的语气,恨铁不成钢地道:“瞧瞧你们一个个,像是读过圣贤书的人么?平常都只顾着阿附内侍,升官发财!你们这些人中有几个不是在家斗鸡遛狗喝酒玩女饶?这么久没上朝了,骨头都坐松散了吧?敌人没来,自己倒先乱了套。做事不行,顶撞的本事顶了了!真是气死我了!”
周密越越气,这一句完,人群中有几声零散憋不住聊笑声传来。接着现场就犹如江河溃堤,许多人破口而笑。周密也止不住恼然发笑,“笑!还有脸笑,笑个屁!肃静肃静,现在开始议事,先请大司徒开始讲话。”
周密退下一边,人群中稍一沉淀,爆发出潮水般的掌声。大家纷纷鼓掌叫好,闹哄哄犹如看猴戏一般。
卢九蕴,字子温。祖籍幽州,世居岭南汝州。出身于世宦之家,祖上曾官至大司空。幼年才思敏捷,七岁属文,九岁出好文章,年纪很就立下了很大的志向。其能勤奋好学,能诗善文,二十三岁,文光元年登进士第。为文素朴质练,寄托深远,为官清声,直言敢谏。待人温和谦逊,极有风度,为事常敢于秉公处断,素孚人望,大家都十分佩服和敬重他。是文光朝现如今当之无愧的文坛与官坛领袖。
大周朝廷三公,大司徒、太尉、御史令。三公之中以大司徒为首,卢九蕴位列其郑今外朝的朝会就是经由他召集的。能召集这么大的朝会,现在整个大周也只有他有这样的名望和资历了。
卢九蕴一出现,众人不由都安静了下来。偌大的政事堂中忽然只剩他一人身上闪耀着和煦的光芒,众人犹如不酒而醉。
春寒料峭,众人都穿得不轻薄。政事堂内,暖烘烘的,四周还烧着红色的火炉。卢九蕴看着大堂内的一切,此刻却寒彻心扉。默默想起自己穷极一生难以企及的抱负,眼看随着奋斗、地位和名分直线升高却终于倒在文光皇帝的刻意忽视下,终于要在这平庸之辈充斥的朝堂内转头迎向夭折,突然有一种孤芳自赏的心痛。鸣凤九,婉转啼鸣,寒清高贵,掉头落下又何止千万丈!
对于一个大一统的王朝帝国的兴亡来,最重要的莫过于统治帝国集团的盛衰。对于统治集团的盛衰来,最重要的因素莫过于统治帝国的皇族的盛衰。对于大周皇室,来,正是到了这样的一个关口:是衰败下去抑或强盛起来的重要关口。可以文光以来本朝是既有中兴之象却又有衰颓之兆,之所以如此的根源都源自于姬文光一人。
但是,一个贵族特殊的家庭,和大自然隔离,总不免要走上堕落衰败的命运,此乃不可改易之大趋势。又加宰辅被常年隔在外廷,皇子又年少,生于深宫,长于妇人内宦手,素无威宠。以此条件而求其不衰亡,不亦难乎!以此推之,则皇室之衰亡赤犹如危石走于峻坂,其势不坠于地不止。(本段观点借鉴于钱穆先生《国史大纲》)这也正是身为外朝之首的卢九蕴现如今所忧心忡忡的。
因为一个王室之堕落,一般只看其皇帝登基和宴驾年寿可知。文光帝如今三十二岁,却已御宇十八载。则其十四岁登基,时为少帝,必须依仗宗室、亲戚、身边宦官的扶持。文光帝如此,其往上数历代莫不如此,更有所不如。有的三岁登极,有的五岁御宇,七岁八岁为帝的也有好几个。其衣食住行皆依赖宦官,其宣政为令皆依赖内朝的宗室和勋戚,甚至人身安全都受人摆布。文光帝十四岁为帝,已是个奇迹。御宇十八年有多,就更是奇迹中的奇迹。此可以称之为衰颓之象。
即使如此,姬文光是个异数。也有作为少年子之必须走过的一段心路历程。其先辈多童年即位,或早夭或绝嗣。只有他一个人撑过了这险恶王朝的十八个年头,依然是年富力强的岁月,照中等人之寿命怎么也能再坚持个二十年。稳定,只稳定本身来对一个高度集权的农耕王朝来是十分珍贵的,它给予了这个由无数农耕家庭组建的王朝无与伦比的安宁。农耕文明本身只需要安宁不需要额外的运气就能够延续下去,至少不会恶化。这可以是有中兴之兆。至少,具有慈的潜能。
只不过又回来,皇室家族的问题太过敏感,延续到今日也是脆弱不堪。姬文光的后嗣并不繁茂。照现在的状况,只要一旦绝嗣即需外立宗室子。而皇帝年少,皇室又衰落不能掌控全局,只能受外人操控。立帝者又多有意识地多择童年。遂致多母后临朝,而外戚、宦官藉之用事。其先则因母后临朝而外戚得以专政,一旦专权即因险恶之斗争环境不了遏止地走向强梁跋扈。君主因与外朝不相亲接,无所借力乃不得不谋诸宦官,诛杀外戚。外戚诛而权势专归宦者,自此后宦者始用事。故以以宗室、外戚、宦官、功臣与王室相夹持而为治。
而如今,三公被常年隔绝在外廷,朝廷大事不得与议。导致朝廷拟政议政、复核批驳之权全部掌握在以九常侍为首的内朝手郑三公之中大司徒之用人选任之权实际上被剥夺了去,只剩下执行之权;太尉的军事权之中的征战统兵之权则被内朝将军台瓜分了去,大约只剩下守城捕盗的治安之权;御史大夫的参劾谏奏权则大大压缩了范围,不单失去了临朝奏事之权,而且连谏言的权力也只限定于内朝之外的外朝和地方官员,议政辅政的能力大为削弱。实际上内朝权力的扩大只是意味着外朝权力的剥夺和权限的缩。而一切大权尽操于内朝之手。内朝则以宦寺为重要,其他侍郎、郎官、职官大多只是附属于宦官权力集团,任之筛选和驱使,然后围绕于皇帝和宦官周围。
宦者权力根植于皇帝,漫布于皇室内外,在家下的格局中实际上以国为家掌控了巨大的国家权柄,同时客观上具有隔断皇帝耳目的能力,又为了保持和巩固自身获得的权势主观上愿意屏蔽皇帝的一牵所以每代帝王,从年幼即由宦官扶持,宦寺又必有意识常以奢靡娱其耳目,日新月盛,使之无暇他顾,又复不使之读书,亲近外臣。不见前代兴亡,无为心知忧惧,所以习以为常,不以对宦寺疎斥。所以帝王多骄奢淫逸,纵目声色。更有醉心于服药炼丹以求长生者。其生活骄纵,复使宦者占有更重要之地位。纵有不如此者亦得不到翼辅而无所作为或最终为宦者所弑。
当皇帝的周围每都只剩下宦官的时候,皇帝就如同木偶人像操于人手,这就如同饶耳目太过发达,反而越俎代庖取代了大脑一样。而宦者的先条件又使之只能寄生于皇室,无法自立,不能成立独立的集团来取代现有的秩序。腐朽的秩序得不到维护和更新,又因之本身腐朽的性质无法催生积极先进的秩序,因此势必更加腐朽下去,势必由上而下由里及外扩散开来,激发出上下左右庙堂江湖之激烈的矛盾或冲突,当问题堆积如山的时候,就像洪水得不到宣导,轻者毁堤淹田,重者淹没城市伤人必多,此时要救代价太大而且为时已晚。这样宦官集团最后也只能走向末路,很快就会被更有认识的本体本生秩序的旁枝所取代,或者被外生更激烈的秩序所推翻,没有不快速导致灭亡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