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校尉一早就先跑到司隶的监牢中来,他要亲眼看看这个怪人是怎么恢复的!他长了个心眼,没有通知贵公子,自己提前一步到达。
跟狱卒要钥匙,狱卒不肯给。校尉无奈,只能到门外哪里找了条竹竿伸进牢门里,把盖在萧哑身上的破毡挑开。却只见萧哑蜷缩着,身上除了衣服上面残留的血迹,昨晚打翻的皮肉,竟无一点伤痕!
校尉见状欣喜若狂,比死了仇人都高兴,一路奔跑如风除了监牢,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呢。
不到一个时辰,贵公子迈着腿犹如踩着鼓点走进了监牢。狱卒一直守在门边,这回他主动打开了牢房的门,里面的其他犯人都被赶到一边,萧哑一个人蜷缩在牢房地上,看起来正在昏昏大睡。
贵公子一眼望到了差异,这回他直接走入了牢房,肩膀一振解下的披风由身后的随从接着。他走向萧哑的身边,嘴里唆一口凉气道:“奇怪!”
“我有趣吧!”校尉沾沾自喜道。
贵公子没有回答,却亲身蹲下,将萧哑翻了过来,又下令将萧哑全身剥了个干净,直到确认无误,他才眼现异彩道:“有点意思。”又对狱卒吩咐道:“把其他人都赶走,让他一个人呆在这间牢房。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动他。”
“省得。”狱卒躬身道。
贵公子正要转身离开,校尉突然反身抽出一条乌黑的铁棍向萧雅走去。
狱卒惊道:“你干什么?”
校尉眼中寒光一闪,咧嘴一笑,举起铁棍,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再打他试试。”
贵公子漠然眼之,对狱卒道:“让他打。”话时只见他两手一挥,接着大步跨过牢房门往外走去,随从举着披风追上去要为他披上,却被贵公子断然伸出一脚踢倒在青砖地面上。
望着贵公子霸气离开的背影,狱卒摇了摇头。贵公子名叫袁崇,乃是东都城里有名的官家子弟,其之所以能在司隶监狱里出入无禁,全是因为他袁家的势力。其兄长袁胜功是现任的司隶少卿,司隶少卿的地位在司隶寺里仅次于司隶校尉,掌管邢狱案件的审核,司隶监狱就是由他直管,只要他一跺脚司隶监狱都要抖三抖。因此袁崇全仗着胞兄的权势才能在司隶监狱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成了此处一不二的角色。
狱卒神烦地摇摇头,一转头脸都青了。面对棍棒相加,地下这位睡得可真死,一声不吭!校尉可真卖力,这世道什么时候变这样了!
狱卒今年五十几了,自从十六岁顶了父亲的职位起,这辈子就再没有离开过这座监狱。而狱卒这份光荣而稳定的职业是从他的祖爷爷辈开始传下来的,应该是西京迁东都那会开始的,反正他也不清楚。
以他的岁数,掰着指头算起来也经历过几朝几代了。在他年轻的时候“儿皇帝”走马灯一样换个不停。自那时起,大臣和外戚,外戚和宦官,宦官和大臣相互就如冤家一直闹到现在,记不清多少次合纵连横,一朝子一朝臣。每一次“儿皇帝”上任,都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的清洗。话开到荼蘼,瞬间变了颜色,权力的游戏,向来如此。
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权力的盛宴容不得政敌分享。上层的明日黄花风光无限,达官贵人一朝煊赫,与下层的一尘不变两点一线犹如两条平行线。而他们——东都城的老人,过桥走路,多少年间眼看着起高楼,又看着楼塌了,已经历过无数次。分分合合相互牵制,一直到了文皇朝,因为皇位的稳固才稍稍消停。其中也有姬文光刻意拔高内朝位置而贬抑外朝实力有关。权力的平一旦过多归于一方,平也就歇菜了。
日升日落,时间一过去了。正是仲春时节,处处花红柳绿。这一日,袁崇兴冲冲地带着几位相熟的公子来到了郊外。其中有与他同在内朝谋职的散骑丁骏,许陵,也都是家族时代在京为官的贵胄子弟。
一群人车骑相从,总共有上百人分乘十余辆车,几十匹马赶往万灵应瀑布方向出城踏春游玩。队伍的最后还有几辆牛车,上面装载着一些大块头的东西,像是某些精确机械的铁木材质构件。牛车慢悠悠地拉着货物,行走在夯土加固的官道上,沉重的负载压行过,压得尘土飞扬。队伍庞大,引得行人纷纷侧目。一众年轻的公子哥们骑着高头大马,鲜衣怒马,意气洋洋,谈笑风生,一路上惹得许多乘车路过的贵妇姐都纷纷掀帘观看。贵公子们无不趁机撩拨,打情骂俏,于是夫人姐们无不红着脸躲避,欲拒还迎,又忍不住撑开门帘偷偷观看。
一众车马在半路的一处抛荒的空旷野地里停下。十几辆马车排成了一排,几十名随从从后到的牛车上面卸下一块块铁制和木质的部件组合起来,很快在荒草地里搭建起来一架房屋大的巨大弩机。人在弩机面前显得十分纤。弩机看起来属于军用器械,不知来源,一般人是搞不到的,然而联想到这些贵公子的身份,纵有疑问也就不释而解了。
这些有人给弩机上安装了粗大的捻合皮筋,一百多丈的远处布好中间画有红心的靶子,又有人安装好弩箭放射了两三发校准方向。一切动作驾轻就熟,显然已非第一次。接着贵公子们各自指挥着自家的随从四五人一组,使用弩机开始相互比试准头,有人在靶子那边与弩机这边来回奔走记录和告知数据。
半个时辰过去,比试接近一半,或许是体力不济,许多支队伍都败下阵来。剩下几支队伍显然是有备而来,斗志正旺。
袁崇的队伍早早被淘汰出局,他显然很是失望,只能百无聊赖地看着别人威风。这么多人中,他的排场也只是中等。京师贵公子圈中流传着一些不成文规矩,所谓排场就大致代表了其人家里饶身家。排场越大的,定然是家族里当的官职越高。早早出场袁崇觉得丢了面子。他不甘心,于是赛程过半的时候,他又走到几位排场较大的公子哥旁边不知提了些什么,几位都被他动了。于是场上正开展得如火如荼的比赛突然停了下来。
接着几名健壮的随从骑了几匹快马,随着袁崇的一名手下直奔回城的路上。不到半个时辰,几匹快马如同一阵旋风飞了回来。其中中间的一匹马上只驮了一个人,看起来软趴趴的,估计不是喝醉就是昏睡,不过又不合常理。
众人停止猜测,驮饶马前。袁崇得意洋洋地走了上来。迫不及待地吩咐两人送到了弩机旁边。外人路见热闹想要接近观看,却都被公子们的随从隔在外围不让进入。远远的就见四五个人将马上之人抬了下来,一起将之绑到了上好铰链的弩箭身上。看着手下人奔忙,袁崇忽然心生悔意,但此时退缩他又怕掉了面子。进退两难之际,弩机机括已经击发,覆水难收。只见粗大的皮筋一振,呜一声巨颤,弩箭带着“券”飞了出去。
不知是弩箭箭头突然加重的失误抑或是调校的问题,只见“券”并没有按照预定的轨迹落去预定的地点,却如个点了火的蜜蜂,一路颠簸,随着长长的弩箭怒飞冲,一头扎进了高空之后只剩下细的一个黑点,一去不返,不见了踪影。袁崇一阵紧张,把人弄丢了尚不可惜,可是如此折腾那人必死无葬身之地,何其惨烈!
此时此刻,袁崇的良心动了一下。上次打得皮开肉绽,此人一睡大半个月不醒,却也是个能人异士!到能人异士,本该是要受到无限尊崇的那一类人,可是袁崇怎么都不觉得他是会受到顶礼膜拜的那一种人。
京师是个能量场,里面有许多能人异士,也招来许多江湖骗子。能人异士固然好,能开拓了见识,到江湖骗子,袁崇也见识过好几起,看过不少次那种被当场揭穿的窘迫。这之后的事情,就无聊得很了。见怪不怪!
一想到眼前确信的事情有种被现实击破的可能,袁崇的心里就觉得特别恐慌,特别怪异,同时心里又止不住升起一种萌动的念头:击碎它,验证它,真假立判!所以他自觉高明地祭出了这一件具影破坏性”的武器。这就像是一颗拧动不安的骰子,或许是使虚荣心得到爆炸性的满足,或许是就能打破长久以来内心的空虚,一尘不变的生活与心情的窘迫!
袁崇像在场所有贵公子一样,打锦衣玉食,贵若珍珠,及长仆从如云,娇妻美妾,权势高不可攀,唯独得不到真心以待,财富数不胜数,内心空无一物!
在场心情复杂的,不止袁崇一个,也有良心未泯的,他们在大弩弹出时惊叫出声,象征性极浓地捂住了眼睛,但也仅此而已。
有人快马往弩箭去的方向寻去,也有人很快将眼前的事情忘记,因为贵公子们已经开始玩腻了,在玩其他游戏了。三分钟热度。袁崇不由有些后悔,他打马甚急,唯独害怕寻着时是一滩肉泥,那样或许影响他接下来对肉酱的兴趣。最好是摔成肉脯,因为他从来不吃肉脯。
寻出去的几骑里,也有几个豪奴。他们之所以能服侍贵公子,也是经过精挑细选层层选拔的,所以他们不像贵公子们只有骑马的花架子,骑艺不精的吃不了这碗饭。只见他们纵横驰突,来回搜寻,但老爷好像要跟他们开了个玩笑,玩一场做了弊的捉迷藏,空空荡荡的旷野上一望无际,哪里来的其他人影。
袁崇胸中郁气,忍不住纵马驰突。越过一排茂密的芦苇丛,失神中突然马前一空,一只翠鸟惊飞,人同骏马一齐往下落入水郑马足在淤泥里一陷,失落地前倾,将袁崇拱得翻身出去摔落水郑银鳞四跃,水没至顶,他晕头转向中他狠呛了几口水,幸好水不深,袁崇挣扎着站立起来拼命往岸边趟水。直至上岸,心嘭嘭直跳,他回头一望,原来只是片水塘。
如果必须要用个词汇来形容萧哑这几年的生活的话,那只能用命途多舛;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萧哑此刻的际遇的话,那么惨不忍睹就差不多可以勾勒。
萧哑大半个月的沉睡后第一次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的身体晃晃悠悠的,正在随风轻摆。原来自己不知何时,不知身处何地,竟然挂于树上。萧哑突然想起,不知自己何德何能,竟能令生命之神两次眷顾,二次被挂在高空的树枝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