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窗外的世界瞬息万变,周御和肖书进进出出,他们俩然属于太子派系的,一直在谋划些什么,这些萧哑仿佛局外人,不甚了了。多年后萧哑才模糊回忆起来,他记得有好几次吴书好也跟着出去了了很长一段时间,每次早出晚归回来都是打了鸡血般亢奋激昂,不停地给萧哑讲述街上学生请愿的热血慷慨,撺掇萧哑也过去。但是都被萧哑拒绝了。无论别人怎么诉,萧哑都只是充耳不闻,不予与闻窗外之事。在一本接一本的书籍阅读当中,他感到安定而沉浑。它的心仿佛一口深潭,看似古井无波,实质则深埋于水底的动荡在不断地复刻一些过往的印象,并且提醒自己:人世间虽众必为的裹挟犹如泥流,有时候觉得是对的事情却经不起推敲!他对自己道:所有的人笑,请允许有人哭。他经历过仙都派的那场动乱,对于是非评判本能地敬而远之,远离人群,就是远离是非。有些事,虽众莫为也!这或许就是萧哑的感悟,尤其是在风暴的中心,全下最是非蜂起的洛京城!
有时候读书就是这样,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是不会珍惜读书的机会的,书籍所写就像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对后来者的劝诫,对他来也不见得珍贵。只有当经历了挫折,再回头看时才察觉出唠唠叨叨的朴素与平平淡淡处世的哲理。当然,人活在世除了挥之不去的柴米油盐的平凡,还兼而要有文学艺术的陶冶,修养和感悟是人类生命的升华。
萧哑还年轻,经历过刻骨铭心的事件,一直以为道理是道理,理性的艺术,优美是优美,感性的觉悟。直到看过了这篇文章,犹如打开了另一扇窗,才明白原来感性与理性之间可以糅合得如此纯粹,讲道理的文章还能讲如此优美。那是凌霄书院的一部落满灰尘藏书,可惜吾力不足以切起美妙,故节之部分如下,请有识者赏鉴:
“文章之事,寸心千古,可悲也夫!且吾闻之,追风逐电之足,决不在于牝牡骊黄之间;声应气求之夫,决不在于寻行数墨之士;风行水上之文,决不在于一字一句之奇。若夫结构之密,偶对之切;依于理道,合乎法度;首尾相应,虚实相生,种种禅病,皆所以语文,而皆不可以语于下之至文也。
且夫世之真能文者,此其初皆非有意于为文也。其胸中有如许无状可怪之事,其喉间有如许欲吐而不敢吐之物,其口头又时时有许多欲语而莫可所以告语之处,蓄极积久,势不能遏。一旦见景生情,触目兴叹,夺他人之酒杯,浇自己之块垒。诉心中之不平,感数奇于千载。”
但凡物有不平则鸣,谓世果有其事哉!读到此处,萧哑不由怆然涕下。与心中故事相映,故泪落而已。
这一日,正在读书,也就是内朝下姬文光的督责惩罚措施诏书的当,大约傍晚时分,周御失魂落魄地提着一罐酒,走路摇摇晃晃。他一边猛灌自己酒,一边不停地唉声叹息,见了萧哑也恍若未见。几人之中,周御最是沉稳,萧哑从未见过他如此颓废的样子。
周御落寞地坐到门槛上,看一眼夕阳就喝一口酒。萧哑放下书本走了过来,周御回头看了萧哑一眼,眼中醺醺,感叹道:“文光朝十余年的励精图治,大周朝数百年的钟灵毓秀今朝终究被一扫而空了。皇帝一意孤行,任性使意,内廷重用宦官,我等失望透顶,大风嗖刮,国将不国!”刚完,两行清泪顺着腮帮流下。萧哑沉默。
周御的酒量很好,许久未醉。日头快要隐没在屋檐下时,他将空酒坛子扔在墙脚撞个粉碎,对萧哑道:“萧哑,内朝出了个名单,所有名单内的人限期离开京城。凌霄书院过半在此列郑我也在驱逐之粒我在这里是呆不下去,内朝此次对凌霄书院不满,京城里的凌霄书院很快就要迁往他处。青州凌霄总书院召我回去。与你相识许久,今我先跟你道个别。有空到青州来找我相叙。”
萧哑望了眼四周,心中有丝丝涟漪,他道:“书院估计我也不会呆很久了。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不是你教我的么?”
周御一声苦笑,起身入屋,行吟道:“笃信好学,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一下子,那个自信沉稳的模样仿佛又回来了。
事情在发酵,洛京的凌霄书院因为大批学子参与了此事件,被有司取消了学生三年内录用的资格。肖书与父亲肖人杰被罚俸禄半年。吴书好本来也该驱逐出京的,因为他父亲吴世的缘故只是警告了事。周御被削去职位,驱逐出京。许弘义因鼓动学生臣民作激烈的抗议被开除学籍,通缉捉拿。其余学生情节严重的被驱逐,被禁锢终生,情节较轻的予以警告,日子很是难熬。
故园东望路漫漫,日暮何处是乡关?
不日,数人饯别,在一个仲夏的清晨送走了周御。
临行于屋中,萧雅记得周御曾指着窗台道:“萧雅,不要以为人身在屋内,就看不见窗外的阳光了。一枚钱币掷出去不是正就是反,但总要有投掷出去的动作。人生的每一步前行都会有痛苦,什么最痛苦,是未知。不知道将来的日子,无知最痛苦。有些步伐总要趟出去,不然更痛苦,不然就很庸碌。欢迎到青州来找我。”
“嗯。”萧雅很清轻地道,不知是否晓得那句话的意义。
至此,京中就只剩下了肖书和吴书好两个相熟的。萧哑不由作起了梁园虽好之预福此后,他除了读书,就是与肖书、吴书好两人交流。间或苏亭也会相邀去他处游玩。苏亭背井离乡,难得有个同乡,因此对萧哑格外亲切友好。萧哑有时候也觉得苏亭真如挚友一般,但又总觉得她涉世太深了。但凡涉世深,机械亦深。虽然想要重归单纯,欲得却不得。
另一方面总归男女有别,吴书好还看着呢。所以萧哑总摇摆中,对苏亭的感觉有时亦若即若离。或许对于他来,苏亭更像是介于亲人和友人之间一般的存在。彼此在漂泊的人群中互相取暖,倒也是人之常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