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飘着肉味,城里头食不知味。这是全雍州城的写照,也催化着雍州城的人心向背。
自己能做点什么呢?晚饭没吃几口,刘世让就结束了晚餐。他背着手站立在花园中,残月下,月移无痕,到处飘着焚烧过后药的味道。
新月、娥眉月、上弦月、盈凸、满月、亏凸、下弦月、残月,这八个月相是每月三十天必须流经的历程。每个月初,月相从新月到残月。残月是周期的最灰暗前夜,因为过了残月以后就是新月。新月过后是娥眉月。新月无影,其实什么也看不见。也无污染,无影无形的,却是月的初生。明月每月都新生一次,它似乎拥有着独特的赋予自己新生的力量。
残月下独徘徊,刘世让思索着忧愁的药方。抬头望月,低下头来,一张纸片掉落。纸上有一种味道,似乎是一种草药的味道。这味道刘世让已经无比熟悉,每当他感到彷徨的时候,这纸片总会适时到他面前。说起来似梦一般,梦一般的到来,然后梦一般地解开他的疑惑,给他以下一步的指引。这像是一种无法识破的答案的提前透露,而他像参与游戏的游戏失败者,总梦寐以求轻而易举的反戈一击,其实不过就是面对游戏却选择作弊。
奇怪的是,这纸片也不总出现。自从上次“小心身边”的提示之后,自己果断采取了应对,才金蝉脱壳,之后他就再没收到过纸张,而如今他又出现了。这是注定还是巧合?
纸片随一阵幽风飘落,准确无误地落在刘世让的手掌心,有字的一面也恰好对着刘世让。刘世让有一丝疑惑,为什么每次总能如此巧妙,难道写纸片的人就不怕落到别人的手上?亦或者所有时间其实人手一套,自己并非那么幸运?
或许只是沧海一粟的力量,蜉蝣撼大树的幻想,刘世让并不能知道得那么详细。纸片上只有还是那么言简意赅,上面只时短短几个字:赈粮已到。阅完纸片被一阵风卷起,随着后园摇落的树叶翩翩起舞,消失于天际。
残月如此凄美,刘世让想起什么突然向前门跑去。
王府门前,大门洞开,门外人影熙熙攘攘。刘世让三步并作两步越出了大门,只见大门外的通衢大街上今晚不知为何火把通明,骡驴牛车辐辏相接,一溜排到长街上看不到尽头,壮观非比寻常。车上满载着一袋袋的物品,看着像是粮食,车马边围满了人,一改连日来的沮丧,个个面上如带春风。这时记室从对面的远处跑来,见到刘世让立马从停止的车底下钻了过来。气喘吁吁地对刘世让道:“启禀王爷,喜事,天大的喜事啊。”
“什么好事啊?”刘世让一脸懵懂。
记室抑制不住兴奋道:“整条街都是,一溜过去都是运粮食的车,整整一千多车哪!”
刘世让犹自不信,走到一辆车前,拔出佩刀戳开一个麻袋,存在里面的粮食立马稀里哗啦地流了一地。
长街上的人越聚越多,人们纷纷向王府前涌来,不一刻刘世让的周围就被围起,水泄不通。所有人无论老幼男女,都以无比崇敬的眼神望着刘世让。
所以……赈灾吧!
长街上不知是谁先跪了下来,所有人就都朝着王府的方向跪倒并磕头。
离了大街上,夜已深,一夜的惊心动魄又峰回路转,但仍有疑惑挥之不去。
刘世让与葛良走在前头,家人领着一个壮硕的中年人走在后头。记室在在院子里探头探脑,终于没敢跟过来。
大厅里,油灯已熬得枯竭即将熄灭,家人进来取了灯罩,拨了灯芯,添了灯油。一股添了不知名香料的灯草味饱满且蓬勃地散发着。
刘世让先坐下,迅疾又站立起身,伸手礼让那中年人道:“请坐。”
“王爷客气了。”那人也不辞让,坐了下来。三个人分两边相互打量。
中年人先开口道:“早听人说我雍州的王爷有龙虎之姿,今日一见器宇轩昂,国真是神仙下凡!”
中年人四方脸,双目有神,大眉毛,五官给人看起来很踏实的模样。不知是否因此,尽管中年人的话语中满是恭维,刘世让就觉得他说的话竟有了七八分真实。刘世让莞颜道:“是谁教你这么说的?”
中年人道:“回王爷的话,是在下自己心里想的。”
刘世让愈发觉得这中年人不简单了,一摆手道:“贵价尊姓大名?何处营生?”
中年人拱手道:“不敢,在下白知非,是白龙会会首。总舵设在雍州,在下经营祖辈传下来的车马、运输等营生。雍州十之八九的车马行、运盐押粮的生意都有在下的干股。”
“哦?这些粮食都是你运来的?那些车马、驴骡也都是你的?”
白知非道:“车和牲口确实是本会的,粮食也是在下拖运来的,但是货物运到之前,在下并不知道都是粮食。主顾没有告诉我们的,我们只管拿佣金,也不会多问。”
刘世让道:“你们的粮食从何处运来,主顾又是谁?”
白知非:“我们的货物从天下各地运来,进了雍州境才中转的,主顾更是遍布九州各地,请问王爷是要问哪一州的主顾?”
刘世让皱眉思索,葛良接着问道:“白知非,你不是说你专掌雍州十之八九的车行运输么?那你又说主顾遍布九州各地,你怎么知道主顾遍布各地?”
白知非拱手:“大人,王爷有所不知,在下所在的白龙会虽只掌雍州的运输生意,但是这天下除了白龙会,还有黄龙会、青龙会、黑龙会、赤龙会,五龙联盟又称天龙会,乃是同理连枝。这些货物来自各地,但都需要经过天龙会转运,在下所以知道这些情况。”
刘世让:“既然如此,那你们定也知道主顾都是些什么人?”
白知非道:“主顾托运,一般都要留下笔墨,王爷若想知道详情,在下可以发函讯问各地行会。不过,此次这么大的一批货运,竟要同时动用五龙会转运,王爷见问,在下倒是知道些内情。”
刘世让:“你说。”
白知非:“禀王爷,这些主顾不止一家,除了雍州,遍布青州、兖州、豫州、徐州、幽州、扬州、荆州、益州,也不止每州一家,实际上各行各业都有,奇怪的是托运货物目的地居然都一致,接货人也都是王爷您哪。说实话,在下也是第一次接到这种生意,心里忐忑不安哪。”
刘世让道:“谁有这么大的能量?”
白知非:“这也是在下的疑惑,还以为王爷能有答案。”
刘世让:“那就是查无所查喽?”
无话静坐半晌,白知非起身告辞道:“王爷,大人,若没有别的事,在下还要收拾车马,就先告辞了。”
刘世让起身,歉意道:“你看,白先生来了许久竟连一口茶也没喝上。本王还有个问题,冒昧一问。”
白知非:“王爷请讲,在下当言则言。”
刘世让:“贵会生意遍布天下,可知从京城运粮到雍州,需要多少耗费?”
白知非:“王爷是要问运资呢?还是问粮食的折耗?”
刘世让:“怎么说?”
白知非:“运输的生意,向来有两种方式给付运资。都要看主顾方便。一是依照托运货物的价值、难易、风险等事先付定金,货物到达交货地点,交割前要付完全款。二是根据主顾需要,若有的主顾因资金周转不便于付现的,双方约定以货物的比例抽成作为运资,当然,前提是货物得双方都认可其价值,并愿意收支。如果是粮食的话,一般根据路程远近,我们抽取不少于一成的运资。从京城的话,一二千里路,十天路程,大概也要收取一到两成粮食作为运资。”
刘世让转对葛良:“先生,朝廷供给的军粮大半来自南方,南方的粮食到洛京城的时候大多由水路转陆路,由官兵运送,此前过程损耗不讲,基本上从洛京到雍州各边都要折耗了大半?如此说来,那官兵运粮还不如人家车马行效率高啊。”
葛良道:“确实如此。”
刘世让对白知非:“既然如此,那朝廷为何不选择贵价车马行运输军粮?那不是还能剩余许多粮食吗?今年也就不会闹粮荒了。”
白知非:“其实如此,在下行会确实能够承担也笔运输生意的,朝廷不选择我们行会,这也是在下心中的疑惑。”
葛良道:“自打西戎犯境,年年都滋扰我雍州土地,若遇到匪盗横行,戎兵劫掠,这笔生意阁下恐怕也要折了本。”
白知非:“王爷,大人,在下祖祖辈辈都经营这一行,遇到匪盗那是常事,自有对付匪盗的方法。至于戎兵,散兵游勇,呼啸来去的几十骑人马,也未必就敢打我大队车马的主意。”
葛良:“既如此,听你口气,你们也想做这生意,为何你们不向官府建议,做这笔生意呢?”
白知非:“蔽会雍州黄龙使、还有在下本人数年曾多次向官府荐言,奈何都石沉大海,在下也十分不解。后来猜测,可能是朝廷看不上蔽会的这点能力,所以弃之不用。”
刘世让道:“你也不用灰心,这次你们运粮有功,往后但凡有好多建议可以多多呈上来,官府不收,或者石沉大海,你可以来直接找本王和葛先生。”
白知非躬身一礼,“如此,在下多谢王爷、葛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