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城兵马司击散了小部分占据宫城的黑甲军,却没有找到周密、杨柯的尸首。之前兵乱,宫中血流成河,兵器血肉壅塞,阴沟暗渠贮满血水。司隶百余人皆被弩箭射杀,各身中十余创而死,因血肉模糊,肖人杰的尸身已难辨认,就更别提普通壮士了。
大周文光十八年十二月,宫变发生的第二个白天,深冬腊月。是日白雪皑皑,煜王在先帝灵前践祚,登极国位,诏敕翌年改元重光。谥先帝为烈皇帝,尊新帝生母夏皇后为皇太后。追封降谥大司徒卢九蕴、大司马周密、大司空杨柯,司隶校尉肖人杰等人。同时昭告于天下,传敕于四方,言先帝崩殂,新皇登极,冬月行大赦,改元之日起百姓免赋税一年。
大内各宫殿损毁严重,不堪使用,唯万寿宫尚完好。礼不可废,登基典礼是匆匆在万寿宫举行的。登基完成,这才想起为先皇、先太后、太妃敛尸。
登基典礼上,吴仕道与张万城站列一班。吴仕道偷偷问道:“张将军,您是将官。京中大乱,陕关现今局势如何?可有斥候侦察雍州叛军的消息?”
张万城道:“到现在为止,也就吴大人问起,我还以为无人关心。实话实说,虽暂未有刘世让异动的信息,但京中大乱,他肯定会有奸细传回去。据我了解,刘世让已经准备一冬,以他深具虎狼之胆,投机之性,闻此势必要有所作为。两个字‘堪忧’啊。”
吴仕道道:“陕关防务呢?有多少兵马钱粮?”
张万城道:“不多了,不到三四千人。钱粮今冬就一直在缺。吴大人在扬州为官,江南今年的赋税粮食收入如何啊?”
吴仕道扼腕道:“也是两个字‘堪忧’,上次征粮在徐州被劫掠,所剩无几。我就是为这事前来向先皇负荆请罪的,没想到先皇竟已先撒手人寰。吴某不胜自责。”不知是因为想起了姬文光殂后,国势不振,抑或是独子吴书之死,吴仕道不胜忧伤,眼泛泪光。
想起陕关的所部士兵正在忍饥挨饿地为国戍边,张万城亦忧心忡忡,他道:“国事风雨腥膻,一至于此乎!”
吴仕道道:“望新皇登极之后,我等同心勠力,重整山河。”
张万城胡须戟张,与吴仕道双手相握道:“好,同心勠力,重整山河!”
吴仕道秘道:“无论康王是否叛乱,现在对帝都最大的威胁就是城北的黑甲军,我等必须先剪除奸贼,才能恢复国力。”
张万城亦秘道:“事不宜迟,现在四城门、皇宫都在五城兵马司之手,登基典礼一结束必须马上奏请陛下缉捕康、庄二王。”
吴仕道点头道:“不错,此二人极有可能是幕后主谋,杀害灵王的凶手,若如此,此时定在筹谋反扑,我等要抓紧了。”
登基仪式完毕,众人封官晋爵。大司命杨琰、大司农陶仕云、少司农陈谅秋晋为三公,分别为大司徒、大司马、大司空,仍各兼原职。司寇肖书晋为司隶校尉,兼原职。原扬州刺史因护驾有功,着免予征粮被劫事疏失之罪责,提入京师,任御史中丞。五城兵马司统领将军张万城爵封为左将军,卫尉邬寰封为右将军,五城兵马司部将程炳焜,程炳锋、程炳沔、程炳栎、散骑丁骏,许陵,袁崇各封偏将军。参议台郎官许献,杜若输诚有功,拔擢为参议台侍郎。其余少府令杜杲,司隶少卿袁胜功,少司命张缙彦,白衣史笔生皆按功各有封赏。
万寿宫内,杨琰、陈谅秋等正在相贺,浑无忧色。陶仕云叹了口气,和张缙彦谈着话,张缙彦恭敬地偶尔回一句。袁胜功独立一端,正向张万城与吴仕道背影观之。史笔生一身白衣,一把文人扇,站立在冬日大殿之下抚着青须,颇有些清扬出世之风骨。杜杲与杜若叔侄相谈,许献与兄长许陵,丁骏,袁崇围坐一圈,袁崇不时偷望一眼兄长。邬寰走到大殿下与史笔生同立,攀谈了起来。
高高的龙座上,原煜王,现在的少年天子姬崇邦独踞其座,夏太后以矮座在一旁伴坐。接受朝贺已毕,再无宦官唱喝,少了宦官,以往的一切礼仪都不成样子。各官员又各自为政,场面有些尴尬。母子互看一眼,坐立不安,正思退场之际,却见御史中丞吴仕道出班拜倒,道:“臣有要是启奏。”母子踮起的屁股一时间又都放下了。夏太后轻咳一声,提醒新皇。重光帝看了母后一眼,左右观望,懵懂不知。夏太后只好自己道:“替皇上问,爱卿有何事禀报啊?”
“报——”吴仕道正要开口,卫尉传声者大声入报,打断了吴仕道。
传声者道:“有急报!京城四门外皆同时出现大批兵马。”
吴仕道来不及起身,问道:“看清楚打什么旗号了吗?”
传令者道:“回大人,太远了,不清楚。”
吴仕道道:“马上探清楚回报!”
传令者道:“是!”快步出门下台阶去了。万寿宫内众人瞠目结舌,继而议论纷纷。
已晌之后,传令者带着肩插小旗的传令兵回到万寿宫跪报——
“北城外是黑甲军,打着康王,庄王旗号。还有一支来自濮阳的人马。”
“西城外是宜阳泰王,安阳伯的旗号。”
“东城外是睢阳侯的兵马。”
“南城外淮阳王的兵马。”
康王姬延寿派人向洛京城下了战书,大意是他几乎获得了大周诸王公侯的支持,纠集了整个豫州过半的兵马。来自洛京之南五百里的淮阳王,兵力雄厚,带一万兵马准备进攻南城门;洛京以东四五百里,是睢阳,分封的诸侯是睢阳侯,兵力仅次于淮阳,围东城;北城是康、庄二王亲自坐镇,手下指挥着黑甲军和濮阳魏公襄赞的一支兵马,约万人;宜阳泰王,安阳伯围西城,两军相加,不到万人。这些王侯都是功臣之后,他们有的姓姬,也有的不是。姓姬的都称王,非姬姓而有功者封为公侯,庄王是唯一非姬姓的王爵。支持康王的部队总共四万人,号称十万兵马。还发了檄文,说国家妖孽纷起,煜王少不更事,康王是姬文光的叔父,奉天意顺人心,理应登大宝,中兴大周云云。并限煜王于五日内交出洛京城,如其不然,就要玉石俱焚,攻陷洛京城。
洛京城北面玄武门的城头上,张万城望着城下密密麻麻的敌人和铺天盖地的营盘,不由得头皮发麻。城下的敌人,犹如密集的狼群,向城顶露出了他们的利爪和獠牙。他的大胡子几乎被肆虐的北风冻成了冰雕。部将程炳沔道:“大帅,趁他们未立稳脚跟,属下恳请带一旅去踹了他们营盘。”
“踹了敌人营盘之后呢?”张万城脸色铁青道。
“之后,之后……”程炳沔语塞。
张万城道教训道:“擅兵事者胸有余策,而不是只图一时之快。城中缺粮少兵,百姓流离失所。冲营并不能改变此局面,而且有可能给自己带来意想不到的损失。”
程炳沔道:“那就任由其从容构筑工事,然后向我等攻城?大帅,被动防守,必旷日持久,京中不是缺粮么?”
“这就要反贼与我们比拼耐心了。”张万城说完下了城楼,程炳沔跟在身边。张万城边下阶梯边道:“程炳沔,人人都知道你跟着我张万城出生入死,是一员虎将。我命你无论如何都要替朝廷守好这道北门关!”
最后一级阶梯后,程炳沔“啪”地肃然而立道:“大帅,您放心,我程炳沔如果守不好关,提头来见!”
听到提头来见,快步而行的张万城身子顿了一下,回头道:“还有,无论敌人如何叫阵,都不得出战,把这段命令抄写下来,张贴到城门各处,另外再给你那几个兄弟送几份去。我走了,不用送。”
程炳沔大声道:“是!”然后对身边亦步亦趋的旅、队一级的军官训话道:“你们都知道做什么了吧?”底下旅帅、队长乱纷纷地应道:“让主簿人多抄写命令我们张贴去!”
程炳沔恨铁不成钢道:“一个个大丘八!抄写命令是主簿的事,你们识字么?于你们何干啊!”
一小伙长灵机一动道:“师帅,主簿人太少了,我们去抓几个会写字的秀才帮忙抄写命令。”
程炳沔虎须一翘,踢了伙长一脚,“谁叫你们随便抓人了,告诉过你们多少次了,秀才和读书人要用请,要用请知道吗?不过你这个伙长能想到这个,也算够机灵的,这样吧,伙长你就甭干了。”
伙长吓得一哆嗦跪下了,一把眼泪一把鼻涕道:“师帅,俺家里还靠着俺这点兵饷股日子呢!您可不能——”
“不能啥,不能啥!滚起来!”程炳沔气得差点将伙长身边的旅帅踢到城下去,“不叫你当伙长,却是叫你当队长去,不想干是吧?”
伙长破涕为笑,“师帅,您早说呀。我想干啊。”旁边观看的旅帅也跟着笑了,唯独几个队长不是很乐意,不情愿地笑着。原来大周制度,将军将军,军无常制,但是军以下的皆有定制。如一师帅属下有二至三个旅,旅帅属下五个队,队长属下十个伙,伙长管十个兵。自募兵制后,从军官至士兵皆有兵饷可领。所以很多难以生活的都以当兵为业,特别是京师的兵,以往都是好当得不得了。军饷丰厚,各种优待,吸引了不少人投军,京军相比其他军队也保持了较完整的编制和战斗力。
“兔崽子门,都听好了,大帅说了。打完这仗,朝廷给每人升官升饷,朝廷给你们升了官,升了饷,你们都得卖力打仗。跪天跪地跪父母跪长官,没毛病。以后要是在敌人面前跪了,本帅统统要你们命!都笑什么笑!还不赶紧滚去干活!”程炳沔虎目一瞪,众人轰然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