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光小朝廷南窜的第三天,重光皇帝仍生死未卜,康王姬延寿便迫不及待地登基称起了皇帝,建年号康乐,寄望全天下子民都像他的女儿康乐公主之名一样,康康乐乐,安居乐业。姬延寿自称大周正朔,上承开国圣祖姬显扬之衣钵,而姬文光出身旁支,十八年的统治搞得金瓯残缺,民穷财尽,乃是乱逆。又下诏尽数召复文光十八年党案被贬文官,平反所开籍学生。再下令赦免所有重光朝的朝官,许以他们新朝的高官侯爵,以令弃暗投明。同时还派员访问雍州,许下刘世让名爵,愿意捐弃前嫌,既往不咎,只为让刘世让放弃割据。
再说康王,白道了多年“孤”,终于可以自称“朕”了。夙愿得偿,七十岁的姬延寿兴高采烈,大肆加官进爵,所有从他阵营之人,皆得受封。这其中唯有一人却是例外,在康王登基前一天被押赴刑场斩首。
这个人就是宜阳泰王姬文扬,乃先池太后所生,曾经与康王同为王位竞争者。后因二者旗鼓相当,才让外来的姬文光捡了大便宜,当了十八年皇帝。如今宜阳王与康王沆瀣一气,共同逐走了重光皇帝。康王势大,本来应该康王当这个皇帝。但宜阳王因与池太后关系,自谓比康王更为接近皇室血统,因此颇有微词。正好此时重光朝廷从宜阳王防守的西城门逃走,所以康王借机向防守西城的宜阳王和安阳伯问罪,将二人治以通敌之罪,又并吞了一王一伯的兵马,实力更加壮大。同时又遣大将率领淮阳王军、睢阳侯军两万兵马追击南窜的重光朝廷。
前将军汤耀,右将军白高国二人奉康王命率领两万大军追击朝廷残军。此次追击汤耀乃是主将,他的儿子是先锋。当他听说乳臭未干的儿子汤唯龙率领轻兵冒进时,他就知道要遭。当前线传来汤唯龙被张万城部将程炳焜刺死的消息时,他仰天大哭了三声,发誓要亲手杀了张万城,程炳焜挖出他们的心脏来祭奠儿子的在天之灵。
在追击的过程中,康王军收到河都城守军送来城内驻军的情报,汤耀迫不及待派出副将夜袭河都城。不费吹灰之力拿下了河都城,却因为后援乏力,没有攻破张万城营寨,致令重光帝等逃入了深山老林。现在大军已至,万事军备,逃入山林毫无后援的重光帝等反而成了瓮中之鳖。汤耀不介意像凌迟一般慢慢剐了仇人。鉴于上次轻兵突进,导致未能将敌人全歼的教训,汤耀这次花费了些时日,征调民夫,备足了粮草和器械,兵力充足,准备将敌人一网打尽。
这日清晨,一轮朝阳初升,朝霞霜露,寒气逼人。汤耀在城头誓完师,上马正要出征,忽然前面路口烟尘漫起,一骑飞驰而来。一骑黄衣黄冠黄骠马,汤耀一眼认出这是康王的做派。果然,马上人远远便喊道:“圣旨道——”在众人早已听清的情况下连喊了三声,气贯云霄。接着那骑身后的灰尘里,缓缓驶出数驾驷马高车,车辕上各立着一员驾驶,驾驶之后各一人端坐鼓瑟。车未至,乐声顿起。见此形状,汤耀一愣,众人也都傻了眼。
数驾高车之后是大队人马,共有数百骑,鲜衣彩带,旌旗飘扬,最后是数十辆包金的大车。马上骑士远远的放了缰绳,吹吹打打地行进着,马头沿着大路向前,竟无一点差池,令人叹为观止。领头一人,头戴金冠,身穿蟒袍,坐骑镶金带银,极尽奢华,连镶嵌进马下的蹄套都是黄金的。她坐下马匹的马蹄以极有规律的节奏随着控制音乐的鼓点踏落,马儿悠悠荡荡,马上人深情而投入地控制马匹,表情、动作到位,形如鬼魅,神若癫狂。
众骑一蹄一蹄地来到近前,仿如拐脚。领头的那人跳骑马舞跳得满头大汗,如痴如醉。他释缰下马,年纪甚轻,汤耀早就认出来此人是康王之子,如今的储君,人称小康王的姬崇扬。姬崇扬下得马来,顾不得擦汗,伸手接过前面传旨声人手里的一卷黄绫。首先宣读了康王的“圣旨”,最后道:“前将军破敌有功,圣上命我带来数十车果酒犒赏军士。请容许军士们喝过了酒再上阵。”
“要的要的,皇子辛苦了。臣代众将士谢过皇上、皇子。”汤耀养不由衷地道。
“哪里哪里。”姬崇扬笑得容光满面,当下命令随从在大军前面卸下果酒,让将士痛饮一番。果酒好饮,不觉就有些人喝多了。酒量不好的,当场就有些飘了,歪歪扭扭,走路脚下像踩着一团大棉花。有些骑士明明想骑行得更加潇洒自如,却不知为何将马骑到了田垄里,隔着沟渠怎么也上不来。旁人则酒酣耳热,大声调笑起来。大军乱糟糟地前行着,前行一阵就就军不着将将也不着军了。
汤耀见状,暗骂姬崇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大军因此直到午后才行进道山林的边缘。大军沿着践烂的草皮和车辙前行,又走了两个时辰。这时候人慢慢清醒,稍稍深入数十里路。准备安营扎寨,当夜无话,大家认旗归队,又是一通乱哄哄。
翌日,全军开拔。清晨有雾,众人行了约莫半个时辰,雾气才稍稍散去。忽然,前军骚动,迎面来到一片沼泽之地。山道直接连入沼泽之中,开路兵试探,水深没腰际,前人留下的车辙人迹至此尽没。汤耀来到了近前,猜想难道是山洪暴发,才使得道路淹没?但看样子,却又不像。眼前这明明是数十上百年来高山之水汇入低洼之处而形成的寒潭,虽然水位不深,但是面积广大,仿佛无边无际。深山里如此宏达之光景,怎可能一朝一夕造就?若非如此,那么那些重光余孽的数千人马难道都进水中去了吗?
尽管带着巨大的疑问,但汤耀还是命令大军试探趟水穿越,虽然不愿意,但军士是无法违抗军令的。大家勉强而行,水不深,但水底的地却极滑,不时有军士不慎滑倒,一旦滑倒的人就会溺水,一旦倒在赵泽中,就再没有起来过,再打捞时却不见了人影,十分的诡异凄凉。此间路途真是苦不堪言,而且这样的路还不知几里,望不到边际。有鉴于此,汤耀只好命前军暂退出沼泽,另着人觅路前进。他还真不信了,这数千的人马车辆与辎重,难道就能插上翅膀飞了?!
大军沿着沼泽湿地边缘又走不到半个时辰,依然只是小有前进,这沼泽湖广得不像话!派出去觅路最老到的斥候总是一去不返,带不回来任何的消息,只是平白增加了损失,增添了众将官和众军士心目中的疑虑。王军为此蹇足不前,时间空白消耗,一直到了晌午时分,太阳已经开始西斜,总算才绕过了沼泽区域,觅到了深入山林的道路,而且又现出敌人的踪迹。夜色降临,王军扎营造饭,静待天明。
第三天,众将士起身,伙头未及备饭,晴朗的天空突然变得乌云翻滚,大冷天里竟然电闪雷鸣,须臾就下起了瓢泼大雨。由于是冬季,众军士长途追击,轻装前进,并未准备雨具蓑衣等,也无处避雨,只得冒雨前行。大雨漫灌,本来就狭窄泥泞的道路湮灭毁败,道路湿滑,很难立足,再加上不时土壤塌方,前方树木倾倒阻拦道路,同时山林茂密,草木割刺又使将士手脚割破鲜血淋漓,将士们被迫赤着脚行军推运辎重,脚底下都磨出了水泡。汤耀也被大雨浇得脸色铁青,坐下的马蹄陷入了泥中,数次无法起拔,只能下马走路,让亲兵牵着马前行。望着眼前瀑布般没有停歇的雨,汤耀心中涌起的忧愤渐渐被不祥的预感所代替,前路之艰难更甚于所想,但却无可奈何。山雨就这样下了一天,众将士也赶了一天路。暮色降临时,雨总算停了,但黑云仍然压在头顶,将士们都提着心情,安札营寨,在湿漉漉的山野中栖身了一整夜,也为明日的大雨担忧了一整夜。许多人淋了一天雨,为此而生病,导致翌日掉队。许多马匹因为缺乏草料,再也无法拖动辎重,许多器械与粮食只能分散到众将士身上携带,肩扛手拽,又是一桩苦差!
好在,第四日,也无风雨也无晴。虽然阴云密布贯穿了整日天空的格调,落寞沮丧的心情也隆起纠集于众人的心间,但总比沼泽大雨强得多。但是天公不作美,俄顷,阴郁的天空中忽然刮来了阵阵潮湿的寒风,寒风中也带来了雾气。潮湿的雾气很快就将众人衣物都打湿了。头发上如凝结了一层珍珠,珍珠像极了皇冠,湿漉漉的衣物被贴在众将士身上,潮湿凝结的鞍鞯棉垫垫在马儿身上,被冷风一吹,又阴又冷又沉又硬,极不舒服。军士才行数里,又一阵阵阴风从侧面横切而来,山中乱流,背后又有,迎面又来。紧接着,天空中一片遮天蔽日的阴云滚来。天空上飘飘然下起了鹅毛般的大雪,众军士的衣物变得铁板也似,一路摩肌擦肤,割出道道血痕,又冷又痛又痒又麻木。大军再也无法前行,只得再次扎营生火取暖。而大雪一下,正是掩盖了周军缥缈的踪迹。接连几日,行途阻滞,如赴鬼府,汤耀不得不在心里面感叹,犹有神助,周祚未泯,奈何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