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哑清楚地慢慢醒来是在闯进洞口的那一刻,这一刻的动静不小,将沉入梦魇的他震醒了。抬起眼皮的一瞬间,世界是颠倒的,他看到了几十上百名正邪两道的弟子边冲进洞口边刀剑相加。以鲜血之红,映衬刀剑之白,的确白如霜雪,红如枫叶。刚从沉睡的世界醒来,第一眼看到这一副人间惨剧,那一瞬间萧哑的心里充满悲情。这世界是颠倒的,人面都若少年时,他们眼神都如此笃定,摔落尘泥身首异处,义无反顾。他们本来可以活到五十岁、一百岁、二百岁,看尽世间繁华,经理酸甜苦辣,然后安然地尘埃落定。可是他们却选择了一条布满荆棘的道路,为它而活。修炼使他们身轻如燕,武力强横,他们却用来互相斗殴,致对方于死地!人们到底为什么要互相伤害?萧哑不禁想问。当看到最后一名活着的修士终于圆睁双目倒在充满灰尘的路上的时候,萧哑忽然觉得颓丧,满是荒唐。只想好好闭上眼睡他一觉!
这山洞漫长,像是人工开凿的隧道,隧道里每一寸都流淌着血迹,伏尸遍地,三人趟着尸体一路而过。李惜零注意到,能进到这里的都已不是普通弟子修士,他们的修为依服装上的标志区分,已经越来越高阶了。诚然,能前进到这里的人都不会是泛泛之辈,不管是正道还是邪道。
忽然萧哑动了动身子,飞雪惊叫一声,捂住了嘴巴。
李惜零回头皱眉道:“什么事情?”
飞雪指了指肩头扛着的萧哑道:“他刚才好像动了一下!我忘了给他喂软禁散!”
李惜零上前查探一下,从身上取出一个瓷瓶,倒了一些白色的粉末在手掌上。只需要萧哑轻轻一嗅,粉末入体,萧哑就仍会像之前一样一路沉睡下去。
萧哑被放在地上,背靠着石壁,李惜零就像前几次一样给萧哑进药。手掌才伸到两人之间,萧哑忽然睁开了眼睛。李惜零陡然惊觉,却被萧哑一拳打在手掌上,她的手掌连同药末就被这一掌打到了自己脸上。李惜零脸色狰狞,闷哼了一声,眼中的神光忽然散去,耷拉着脑袋身子软倒下去。只是她还没倒下去,萧哑忽然弹起身来,一把将李惜零抄在身上,转身游鱼一般向一旁侧开几步,李惜零耷拉着脑袋落到了萧哑的手里。
流云、飞雪大惊失色,锵然一声,拔剑指向萧雅道:“你这个无耻之徒!快将圣女放下来!”
萧哑将手掐住李惜零的脖子道:“你们别过来!再靠近一步我就……”萧哑作势对李惜零不利,立马就将两人吓住了。
流云厉声道:“住手!你要敢碰圣女一根汗毛,我就将你碎尸万段!”
飞雪道:“你有什么要求?千万不要乱来。”
萧哑手脚有些发麻,指着飞雪身上的道枢剑道:“把我的剑丢过来!”
“好,你接着。”飞雪将道枢剑解下,仍在地上。
萧哑慢慢走近,蹲下身将剑拾了起来,对两人道:“你们往后退,退远点。”二人依言退往洞口至少有十余丈。萧哑突然打横抱起李惜零,向着洞内便跑,歘然没入了黑暗众。流云、飞雪亦大惊,起身追去。走没多远,眼前视线不利,突然脚下一拌,摔倒在地,萧哑抱着李惜零滚瓜葫芦一样滚出好几丈远,正巧落入一处拐角的洞室里。须臾,流云、飞雪快步追来,边追边大声喊道:“快放下来!休想对圣女不利!”萧哑大气都不敢出一下,流云、飞雪就在眼前冲过去了,并未发现角落里的二人。
待脚步声去远,萧哑急忙上前察看,却见李惜零除了额头上一道血迹之外,鼻下的呼吸均匀这才出了口大气。这软筋散效力果然不错,这么大动静都未曾将人摔醒过来。
萧哑只能在心里道:“谢天谢地!”用干净的布帮李惜零把血迹擦拭干净。之后横抱起李惜零,长发翩然如瀑垂于地面,出了洞室,想要回到洞口处去。才向洞口走了一阵,忽然前面传来歘歘的脚步声,一群擎着火把的人影向洞内赶来,萧哑一惊,怕掩藏不住,急忙向洞内隐去。估摸着对面人多又有火光,必然无处遁形,只能一路向洞内死命奔去。身前抱着个“圣女”,后有不知敌友的追兵,前面又怕撞上流云、飞雪,萧哑一瞬间百感交集,千虑丛生,不知到底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应该怎样做才好!
萧哑抱着个人奔了许久,气喘如牛,忽然前面石壁变得规整光滑,两壁有灯油火光出现。身后的人已经不知白甩了多远出去。萧哑发现此地也是满目疮痍,地上不时遗留着打斗的痕迹与不幸的尸体。不过总体上数量少了很多,只是偶尔见到一两具。萧哑忽觉颌下呼吸有异,气喘吁吁地低头一看,只见李惜零睁着一双美目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脸上。萧哑惊吓,差点撒手,颤巍巍地道:“你醒了?”
李惜零就像是石化了,或者像是梦游睁眼一般,一动不动,毫无反应。萧哑心惊胆战,心道:“莫非是有了三长两短?”这一惊非同小可,直把李惜零偌大个人都扔了出去。李惜零在空中飞出个美丽的抛物线,终于降至终点。没想到落地的一刻,忽然“哎呀”一声,李惜零竟然有了反应!
萧哑屁滚尿流地摔到李惜零跟前,望着那因痛苦而扭曲一团的脸,担忧地道:“你没事吧?”
“没事才怪!”李惜零虽然摔痛,但还是又“活”过来了。
萧哑埋怨道:“你没事装什么死呀!”
“你才装死!”李惜零虚弱地道:“刚被你喂了软筋散,一点力气都没有,快扶我起来!”
萧哑才将李惜零扶起来,忽然身后隧道明暗交界的拐角处传来杂沓的脚步声。萧哑四处扫眼,见无处躲藏,而身后人马上就到,不由慌了神!李惜零急中生智道:“快装死!”
萧哑这才醒悟,见身旁不远正好有一刚战死的修士,地上流着尚未干涸的血迹。萧哑急忙蘸血将身上脸上抹满着,伸手待要将血迹也涂到李惜零脸上,谁知李惜零杏眼圆睁,抵死不从,在萧哑受伤未愈的腿上狠狠拧了两下。萧哑忍痛噙泪,死死不叫出声来,听到身后脚步声至,只好匆匆一胸口压到李惜零的脸上。
人群纷沓而至,都不曾稍微留一眼,又倏然远去。萧哑忍至脚步声远,方才跳将起来,满脸血泪地揉着胸口。只见胸口上湿了一片,牙槽俨然。萧哑怒道:“你属狗的?干嘛咬人!”
李惜零发丝纷乱,毫无一点“圣女”气质,她脸色绯红,喘气道:“你把本圣女弄成这样,还没找你算账呢!咬一下算个屁!”
萧哑一言不发起身便走,向洞外方向走去。李惜零惊道:“喂!你干什么?”
萧哑指着自己胸口牙槽,双手一摊道:“我是被你弄来的,你把我弄成这样,你还想怎样么?”
李惜零慌道:“你不能走,我刚吃了软筋散,浑身乏力,你不能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萧哑毅然决然,转身走去,头也不回道:“你咬人时候不挺好的么!这是你自食其果!报应不爽!”
李惜零急道:“喂!小气鬼,走什么走!你要是走了,万一我要落在敌人手里,还不如就死在你手里。你既然那么讨厌我,要不你现在就给我结果了!”
萧哑闻言停住了脚步,彷徨一阵,转身回来,向李惜零伸出手道:“起来吧!”
李惜零接过萧哑递来的手,费劲起身,半个身子挎着萧雅道:“不行,走动,我要你背我!”
萧哑见状无奈道:“你又搞什么鬼!”虽说如此,还是转过身去,半蹲了下去。“这才像样!”听闻李惜零道,萧哑忽觉蹲部被重重一踢,整个人半飞了出去,扑倒在地。萧哑吃痛,万分狼狈地转过身来,怒道:“李惜零!你真是死性不改!”
李惜零嘻嘻笑道:“这下扯平了!你过来背我吧!”
萧哑又气又怒道:“疯女人!”走到了李惜零跟前,转身蹲下,这回留了个心眼,用余光瞥着李惜零一举一动,心道:“绝不能在一个坑里摔两回!”
李惜零嘻嘻一笑,出乎萧哑的意料,这回倒不作怪了,安安稳稳地骑到了萧哑的背上。萧哑只觉得背上的李惜零筋骨奇轻,可能是修炼有成的缘故。萧哑背着她向来处走去,李惜零忽然趴在萧哑耳旁道:“你走错了。”
萧哑愕然道:“没有错啊,就是这个方向。”
李惜零道:“我们应该往里面走,这个地方是这样的,你越往里面走,你离出口就越近!”
“不会吧?”萧哑万分惊讶,“世间还有如此奇事?”
李惜零道:“你听我的准没错,这里可是我家,我小时候就一个人在里面逛了。”
不管李惜零说法多么荒诞,萧哑依言而行,背着她转身走去。萧哑奇道:“你小时候就在这里玩?这里面黑魆魆的有什么好玩的?”
李惜零难得“唉”了一声,道:“你知道我们幽族都是从西北万里迢迢来到中原,我们幽都教一直相信,我们族群之所以要背井离乡,都是因为我们犯了不可原谅的大错,被庇佑我们的神所惩戒。因此,惩戒不会因为到了大周旧完了。我们幽都教乃是幽族的探路者,我们一直往东走,想着越远离神越好,于是走到了休浮岛。前辈教主认为已经走到了天涯海角,没必要再远离了。于是就在休浮岛上定居下来。可我们还是害怕,于是穷数辈人之力,几乎把休浮岛的底下挖空了,修了这个隧道。之后的许多年,所有人都生活在幽冥暗无天日的地道里。直到我父亲当上了教主,他才开始带领我们走出休浮岛的地面生活。之后我们又开始扩张幽都教,幽都教在我父亲手里扩张了无数倍,使幽都教的堂口遍布于天下九州,教义撒播于大周境内,这才与各名门正派产生了冲突。所以我小时候很长时间都生活在山洞隧道里,记忆里有很长很长的时间都是暗无天日的灰暗。”
“难怪你将人性想得如此灰暗!”萧哑道,心里面还有后半句没有说出来:“因为你们的世界曾经如此黑暗。”如果不是听李惜零说,他大概一辈子也不能了到解幽都教这些不为人知的背后。
“算是也不是。”李惜零道。“所以你们名门正派弟子根本不了解我们幽都教,我们的教众为什么如此笃信我们的教义。因为他们相信我们是被神所不顾的,因此我们在生时不期待来世,要修果,要建功,不努力就会一无所有。我们为什么叫幽都?幽都者,鬼城也,这里就是鬼城的起点!”
两人说着话,时间不知不觉过去。感觉隧道一路盘旋向下。忽然前面有一洞口,似乎走到了隧道的尽头。李惜零道:“快到了。”
拐过一个弯,忽见前面有粼粼波光。一阵光芒闪射,人影杂乱,接连几声呼叫,接着听见咚咚的水声不断响起,萧哑和李惜零看见前面有黑白两道人影,迭跃挥霍,把那前面执火把的十几人像下饺子一般,一个个扔落前方幽深的湖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