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阵内的又一道法阵,笼罩在阴阳鱼阵内两道人影。一个黄袍,一个白袍,黄袍坐阴鱼上,白袍坐阳鱼上,两人相对而坐。
白袍人两脸红润,须发皤然,瞳子深紫,乃是幽都教主李重元。黄袍人雍容大度,尔雅淡定,乃是大周庄王爷,幽都教艮鬼门门主朱基。
阴阳鱼阵外,各门门主及左右使等下属正紧张而望,焦急地等待,连三名正派弟子闯入了八卦法阵中亦不多加理会。今日幽都教的传统制度——下克上之制正在执行。幽都教规所定,凡下位者可以挑战上位者,挑战成功,上位者死或被迫退位,若挑战失败,则挑战者要付出生命代价,失败的挑战者必死无疑!李重元当了几十年教主,犹如雄狮般将幽都教由弱到强,扩展到极致,积威深重,从无人敢挑战,而如今也不免有人觊觎其位。此次的挑战者就是艮鬼门门主朱基。幽都教规,当下属向上司提出挑战时,上司不可回避,必须公然接受挑战,胜负将决于两手之间。
“师傅!”李惜零兴奋地叫了一声,突然见到了这个阵势,愕然地立住,笑容倏灭。心道:“原来今日是下克上,难怪教中兴不起抵抗,却是并未群策群力的缘故!”
阴阳鱼阵内,李重元闻声哈哈大笑道:“哈哈!本座的乖女儿回来了!待为父与你朱叔叔了结此间事,再大摆宴席与你接风洗尘!”
法阵内,朱基与李重元对一掌,另一手按住一方墨玉——鬼王印,已经数个时辰,依然难分胜负。
朱基憾然道:“惜哉!”
李重元意似闲庭信步,单手抚须道:“惜何事?”
朱基呼吸沉重道:“方今天下鼎沸,九州如无主之物,人人可得之。天下当出命世之主,教主本应起三军定天下,然而教主却沉溺于江湖仇杀,今日你杀来,明日我杀往!蝇营苟且,岂不可惜?”
李重元道:“朱基,你是我族来中原,我教最潦倒之时第一批加入教中的中原人。扪心自问,本座待你如何?”
朱基吃力道:“视如己出,理为师徒,情同兄弟。”
李重元道:“那你与本座为敌,殊不应该。”
朱基脸上泛起一股青气道:“非想如此,若教主能挥师直下河都,我仍愿意北面事之。”
李重元面色凝重道:“若本座命你为大将军,待时局有变,主征伐之事,你可答应留在本座身边?”
朱基脸上由青转紫道:“若教主真如此,朱基不胜感激。教主此时不为,必为人所取!河都小朝廷苟延残喘,康王非定世之主,鼠目寸光,意图苟安!刘世让雍州猛虎,又得西戎相助,早晚康王必为刘世让所擒。教主雄姿英发,何不尽起马兵,夺幽州之野以养马,取冀州之地以安民,袭并州,下青州。待天下有变,然后一军出徐州,一军出兖州,与刘世让辈会师于豫州,决一雌雄!待豫州入囊,以天下之力得雍州易如反掌。然后再克荆州,伐扬州,吞并益州。如此天下可定,民可少受苦,我等亦坐享其成。若不行动,坐失良机,便便宜了那刘世让!”
李重元神色依然刚劲如铁道:“朱基呀朱基,时局蒙昧,枪打出头鸟,逆时而动必成众矢之的!刘世让,一跳梁小丑耳!隐门之提线木偶而已,早晚必死无葬身之地。你去学他,还与之决一雌雄,太过自失了。”
朱基道:“大争之世,天下在争不在等,世事在人不在天。我辈愿只争朝夕!好过坐失良机!”
李重元叹道:“你是执意要在这下克上之路上一去不回头了?”
朱基脸色由紫转白,按着鬼王印的手上如墨水染过,道:“我本一藩王,富贵荣华,过眼云烟,本可纵情声色,日夕间等一死而已!难得有生之年却得我幽都教义之启蒙,教主亦悉心教授之,敢不感恩戴德?此番以下克上非为教主之位,但所图非教主之位不能成,愿教主成全!或教主可自行退位,我亦绝不行那猜忌妨害之事。”
李重元闷哼一声道:“你有此言,本座心甚感慰。然你所想,急切之间不可实现。”
朱基闻言默然良久,已经说不出话来,只顾凝力抵抗,额头虚汗涔涔而下。
李重元止不住一声咳嗽,伸手一摸对掌之指上戒指,一股清光射入印堂穴中,他神采一振,道:“你治下之青州教务井井有条,可称拱手而治。你主持之艮鬼门实力为九门中最强,你之能力亦在九门门主中最优,你之成就有目共睹!本座非自私,愿在百年之后传位于你。然而你何必固执己见,急在一时,一心与我为敌呢!何不祝我一臂之力,现在罢手,本座不计较于你,仍归于好?”
朱基眼神一疲,有丝恍惚道:“教主在某心中就如猛虎雄狮一般英雄的存在,奈何一心只在意江湖浮名?”
李重元再次一摸手指上戒指,索性按住不放,清光源源不绝输入印堂穴中,咬牙强忍道:“非本座只在意江湖,实是江湖乃我教根基。树不可忘根,人不可忘本,忘本者本忘,必为人所弃!无根之木,无源之水必不为久!就如你之根本在皇室,而你却推之既倒,意图另起炉灶,身在其中而不事建树,岂非忘本?”
朱基闻言突然脸色由白煞转为黑煞,“噗嗤”一声吐出一口血来。李重元对掌的手突然往前一推又一收,两人掌分。朱基吐血更甚,倒地不起,李重元亦喷血一口,两人含血相望。李重元叹道:“相敬之情,亲如兄弟,政见之争,却宛若寇仇!此才是最当惜的!”
李重元站起身来,阴阳鱼法阵一收,他一步跨出阵来。李惜零冲上前来,如乳燕投怀落入李重元怀里。李惜零眼圈一红道:“我来晚了。”
李重元重咳一声,突然又吐出一口血,勉力笑道:“为父没事!你愿意几时来就几时来,为父都依你。”
李天昊孤身立在远处,远远望着义父李重元父女相聚,心头五味杂陈,状甚忿恨。流云、飞雪不知何时到的法阵中,此时与萧哑并肩立在李惜零身后。幽女亦走到近前探身察看,萧哑看到她面纱下的容颜忽然心中一震,其与理性简直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人一样。待消化完震惊,看着李重元父女的模样,萧哑忽然亦觉平凡,纵使枭雄该是,亦具柔肠!
艮鬼门的“鬼斧神工”仓颉,“鬼门神”班青,“鬼神愁”慕容妒三人自众人中拔出,一齐走到大哥朱基的身旁。慕容妒将朱基扶起,三人悲不自已,流下眼泪。“神鬼莫测”朱基看着三人,抬起手来,眼神渐渐涣散,手举到一半忽然掉落下去,须臾,溘然长逝。慕容妒见状,将朱基手扶到自己脸上,痛哭失声。场中众人闻悲声,无不恻然。
李重元听闻哭声,忽然手脚一软,坐倒在九宫格上,手脚冰冷。
李惜零摸着父亲的手道:“父亲,你病了么?”
李重元强振精神道:“为父命不久矣,恐怕不能为你接风洗尘了。”
李惜零落泪道:“孩儿只要你健健康康,不要你接风洗尘。”
李重元抬手将手上泛着清光的戒指褪下,拿起李惜零的柔荑戴了上去。李惜零惊道:“父亲……”
李重元附至女儿耳畔道了几句,李惜零频频点头。须臾李重元抬头望向众属下及教徒,众人无不投来惊讶目光,皆看着李惜零手上的戒指。李重元满面红光道:“没错!李惜零既是我教圣女,自今日起便是我教教主,你等都应当奉她号令,听她驱驰,忠于我教,终生不悔!谁有异议?”
众人闻言纷纷单膝跪地行礼,山呼道:“我等皆愿奉李惜零为我教教主,奉她号令,听她驱驰,忠于我教,终生不悔!决无异议!”
场中唯有两人未拜,身处远处的李天昊是又惊又妒,竟然忘记了拜礼。还有一个事不关己的萧哑。李重元眼神老辣,全场一扫,忠与不忠,尽收眼底。李天昊被李重元这眼神扫中,顿觉如中雷殛,腿脚一软,跪倒在地。场中唯有萧哑一人,仍岿然不动。不单李重元看他,众人亦皆瞩目。萧哑见状,只有些不知所措,眼神望向李惜零求救。李惜零此刻关心父亲安危,却哪有心情管他!所以萧哑简直如临深渊,如处针林。
李重元毕竟老辣,望向女儿道:“女儿,此是何人?”
李惜零哑然半晌,灵机一动道:“此人是献异宝黄琮来的!”说这话把黄琮从怀里取出,置于李重元面前。
场中众人闻言,除了虬龙和幽女,竟无一人不觉惊奇艳羡!众人皆抬头相看。黄琮乃是天下至宝六器:青圭、赤璋、白琥、玄璜、苍壁、黄琮中代表大地之一器,其功用无穷之广大,正如大地之广袤浩瀚而无穷极也。听说李惜零独得此宝,众人无不艳羡,又听是此无名之辈所献,更是匪夷所思!
李重元眼中划过一团神采,大悦道:“本座女儿若然不负众望,刚一登位就为本教夺得异宝!可喜可贺!”
李重元爱屋及乌,喜道:“这小子忠诚,不贪爵宝,也该赏他点什么。女儿,你已经是本教教主,本座就不越俎代庖了,你来恩裳吧!”
萧哑闻言,心中惊愕,心道:“这可不是我甘心情愿奉献的,赏什么赏,惟愿千万莫再与幽都教有什么瓜葛才是!”想到此处,萧哑不停对着李惜零又是要吐,又是眨眼睛,瞎子都能意会他的意思了。
李惜零闻言,一阵犹豫,又见到那死小子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她一狠心道:“就赏他,就赏他做个乾天门左使吧!”
流云闻言,差点栽倒,他当左使,那得拿自己这个左使怎么办?萧哑闻言,捏紧了拳头,望着李惜零,一脸愤愤不平。
李重元闻言又是一阵哈哈大笑,望着女儿和那人之间,眼中划过一丝了然,须臾,脑袋一歪,竟然与世长辞了。
李惜零痛心不已,纵身扑在李重元身上哭泣。幽女上前抚住李惜零,李惜零又扑到她怀中嘤嘤哭泣。尚拜在地上的众人眼神各异,正如众人起身,各人心中亦皆各有盘算。青姝、寒袖、天姥皆上前来安慰;李天昊远远独立,面上不豫,恍恍惚惚,气色若病;虬龙立在一旁不发一语,杜稿假情假意,艮鬼门的几兄妹则栖栖遑遑,不知作何盘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