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殿觉得也是。”耿锡宸抿了口茶，淡淡道，“沉州的汛期自古以来就是最多一个月，若是现在开始一点点拆除那些防汛设施，在汛期过后那些百姓就可以直接进入正常生活了。”
耿煜还没说话，他身侧一直仿佛是个吉祥物的小锦鲤却突然出声道，“不行。”
“……”突然被这么干脆利落地打断，向来说一不二、也没人敢有什么异议的耿锡宸心下也有了几分不悦，目光淡淡地看向她时，神色间也有了几分下意识的嘲讽和轻蔑，“哦？不知道八皇子妃有什么高见。”
小锦鲤看着他那副倨傲的神态就觉得不舒服，她懒得再理耿锡宸，转而抬眸看向耿煜，“现在不能拆。”
耿煜弯了弯唇，朝她安抚地笑笑，这才看向耿锡宸，“阿璃说的没错，现在还不能拆除那些临时性的防汛措施。”他说着，垂眸看向大帐内的桌子上铺展开的地图，“沉州汛期虽然向来只有一月，可多半是来得快，去得也快，期间的雨势大小变化并无定数，从来就不是稳步变大再稳步变小。况且沉州对于汛期的应对到目前也有了相对完善的体系，包括搭建和拆除临时性的防汛设施，这种事情就没必要为一时的方便，再忽视真正的隐患了吧。”
耿锡宸心底承认耿煜说的有理，这会儿若是换一个皇子，或者换做沉州的知州亲自来劝，他都能听从建议。但是……但是现在提出和他完全相左意见的人是耿煜啊，是从来就养在边塞、没人疼没人爱，和他的处境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耿煜啊。
谁都可以表现得比他更睿智，只有耿煜不行。
耿锡宸咬了咬后槽牙，“八弟……这是在质疑本殿的决定吗？别忘记了谁才是负责督查这次沉州汛期的总指挥。”
耿煜笑了笑，“总指挥自然是二皇兄没错，可是我也不会让你拿沉州那么多百姓的性命开玩笑的。”
他在耿锡宸面前从来都是懒洋洋、不争不抢的，这次却难得语气温和但态度强硬的和耿锡宸正面杠上了，而且立场鲜明，分毫不让。
眼看着这两个人之间的气氛越来越剑拔弩张，那个进来汇报的人也出了一身冷汗，连忙开口道，“八皇子殿下……是、是这样的，因为舍予河上游的水流已经渐渐小了，想来拆除也没什么问题了……”他说着，指了指帐篷窗口就能看见的那段河道，“……您在那里就能看到的。”
耿锡宸闻言，朝着耿煜轻轻嗤笑一声，然后率先撩开大帐门帘走了出去。门口马上有人迎了上来，给他撑开了伞。
耿煜和小锦鲤对视一眼，也跟了出去。大帐周围到底都是耿锡宸的人，一时之间竟然连个上前撑伞的人都没有。耿煜也不恼，亲自撑了把伞，牵着小锦鲤慢悠悠地跟上前面的耿锡宸。
两个人有意放慢了速度，很快就落后了一截。
耿煜低声问道，“为什么阿璃这么肯定说那些防汛设备不能拆？如今雨势已经小下来，想来就算反复也不至于引起汛期了……”
小锦鲤抬眸看了他一眼，“我夜观星象了。”
耿煜：“……”
小锦鲤慢悠悠道，“雨是下完了，可还有伏玉山上的雪水呢，马上也要下来了。”
“……”耿煜瞅了她半天，“星象告诉你的？”
小锦鲤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然后没绷住笑了出来，“今年沉州这边本就雨势过大，估计连伏玉山脉也受了些影响。山那边虽然被挡住了没什么水汽，可是也因此越发干燥炎热，伏玉山上一些终年积雪的山头难免也会受影响……”
这些话其实只是借口，她只是直觉那些设备不能拆。她知道自己的直觉与凡人不同，但是对耿煜还是得拿出一点说得过去的说辞。
“……我倒是差点忘记了伏玉山那边。”耿煜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多谢夫人提醒了。”
小锦鲤笑眯眯地看着他，声音又甜又软，“好说好说。”
两人一路说笑着走到舍予河边，耿锡宸已经站在那里等他们了。他脸上带了一点不耐烦的神色，见到耿煜两人过来，才轻哼一声，“八弟不如自己看看，如今河水已经退到哪里了。”
“唉，就算退下去了，二皇兄也没必要这么着急拆设备啊。真不知道您是真的在为百姓考虑还是在和我一人赌气罢了……”耿煜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他身侧，探头向河里张望，“喔……看起来确实比那两日退下去不少呢。”
耿锡宸被他这话刺得一阵不舒服，面色更是一变再变。
他自幼有母妃护持，母妃在父皇面前又一直盛宠不衰，在天家长大的他是难得能那般得到父母双方疼爱的孩子——没看后宫中有个小妃子所出的小妹妹，一直长到三岁病死也没见过父皇一面吗？——而耿煜，母妃不过是个低贱宫女，又去的早，自幼还被父皇嫌恶，远远丢在边关伏玉城，哪里配让他多看一眼，哪里配让他赌气？
耿锡宸越想越觉得火大，看着耿煜和自己几乎肩膀相碰的距离，一时恶从单边生，用了巧劲撞了过去——
然而就在同时，站在两人后面安全些的地方的小锦鲤却突然叫了一声，“阿煜。”
耿煜回身看向她，就让身侧的耿锡宸撞了个空。耿锡宸也反应极快，脚下错步，仿佛只是没站稳晃了一晃。小锦鲤朝着耿煜走了过来，正想说些什么，却觉得脚下的泥土松动了一瞬，“……阿煜！”
她只来得及再喊耿煜一声，就发觉他们几人脚下那一大块泥土整个松懈的向滚滚河水中滑落下去。或许是因为这一块地因为连天下雨的缘故，他们现在又一大堆人一起站在这里，这一块地终于承载不了他们的重量了。
耿煜下意识掠向小锦鲤，揽着她的腰就跃到了没有陷落的岸边地上。余光里，他清楚的看到来不及反应的耿锡宸神情惊恐的和他身边的几个随侍一起跌落进滚滚的河水中。
耿煜下意识只觉得一阵心悸，曾经在和西戎作战时陷入几乎必死的困境时也没有眼下这般心慌。他放下小锦鲤，朝着身边一众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目瞪口呆的官员怒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救二皇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