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翠柳和依云两人收拾完屋子,众人一道去用了斋饭。今日里没有大师讲经,耿煜和小锦鲤两人溜达溜达,就到了武僧们平日里练功的院落。
原本正拿着棍棒在比划练习的武僧们立刻收了动作,单手立于胸前,朝着耿煜和小锦鲤的方向行了一礼,高颂佛号,“阿弥陀佛。”
“师傅们辛苦。”耿煜抱拳回礼,“你们继续练功就是,我只是带着夫人随意转转。”
众武僧点了点头,然而还是都站在原地没动,只是沉默地看着两人。耿煜和小锦鲤一点也不在意,两人自顾自地走到院落旁立着十八般兵器的架子前,开始对着架子上的兵刃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看着耿煜确实没有要再和他们比划比划的意思,众武僧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这才继续开始自己的事。毕竟再和耿煜打一场,输了实在是有些丢人,赢了也是多打一,完全没什么好得意的——况且他们还记得去年的教训,很清楚是真的打不赢。
耿煜倒是没太在意他们的反应,随手拿起架子上的一把长枪,“……哟,全木质的啊。”
小锦鲤也好奇的看着那木质的粗糙枪头,“是阿煜的武器。”
“嗯。”耿煜应声,含笑看了她一眼,将那把长枪拿在手里挽了一个枪花,随后只见他眼神一变,手里的长枪甩出猎猎风响。木质长枪在他手中宛如游龙,耿煜时而身轻如燕,整个人随枪而动,时而骤如闪电,长枪所到之处雪花纷崩。
一时间,不止是离他最近的小锦鲤眸中涌起惊艳神色,连院中的一些武僧也下意识将目光放过来,看着耿煜行云流水的动作赞叹不已。
就在小锦鲤想要抬手鼓掌时,那柄长枪却骤然向她刺来,最后在她身前一寸处稳稳停住,耿煜眼眸含笑,捏着枪尖,将枪柄递向他的小姑娘,“阿璃想不想学?”
小锦鲤眨了眨眼,抬手握住枪柄,“……好哦。”
耿煜微微一笑,将长枪往自己的方向轻轻一扯,就将小锦鲤带进了自己的怀里。
院中一众武僧:“……”
噫,没眼看没眼看。
然而很快有人发现,耿煜是真的揽着小锦鲤在教她一套最普通的枪法。有年轻些的武僧出于好奇和对耿煜“战神”名号的憧憬,也远远地跟着学了一会儿,后来发现确实是很基础的一套枪法,也就兴致缺缺地放弃了。
武僧们大概练到了时间,就三三两两的散了,最后院落中只剩下了耿煜和小锦鲤两人。
照猫画虎地学一套枪法不难,难的是掌握其中精髓。不过耿煜和小锦鲤两人本来也就不是正儿八经想练成什么神功,大概学了个七七八八,小锦鲤手酸了也就不练了。
耿煜将那些兵器原样归位,然后牵着小锦鲤坐在一旁的石凳上给她捏胳膊。小锦鲤眨着眼睛看着他,“阿煜当初练功是不是也很累啊?”
耿煜微微一愣。
——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如何不累?
他唇畔慢慢扬起一丝笑意,“也没有很累吧,不过倒是见过了夏日里最蓝的天,还有冬夜里洋洋洒洒的鹅毛大雪。”
——他还记得,那些在泥泞中的摸爬滚打,瀑布下的千锤百炼。
“……而且还记得草叶间结网的蜘蛛和忙碌的蚂蚁,还有水潭里那些摇曳水草下藏着小螃蟹的洞口。”
——他还记得,因为答不出问题和没做好文章,被师父惩罚打手板打断木棍、贴墙倒立到夜幕低垂。
“……也记得和师父一起复盘过去百年里的每一场战役,和他老人家各持一方、斗智斗勇,还有一起在深夜里煮一锅热腾腾带点辣的汤面。”
“你上次说过这个,”小锦鲤弯了弯眼眸,“上次去给师父上坟的时候,你说过他还会耍赖的。”
“嘘……这个我们得悄悄说,”耿煜装模作样的竖指在唇前,压低了声音,“若是让他老人家听见了,肯定要冷笑一声,然后说‘兵不厌诈,就许你笨,不许人家聪明?’,再罚我在院子里多跳两圈的。”
小锦鲤点了点头,配合的也放轻声音,“好哦,我们小声说他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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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几天里,每日斋饭后又有得道高僧的讲经,耿煜和小锦鲤还是坐在角落里的位置,耿煜安安静静的听,偶尔还提笔自己抄抄经书。小锦鲤有时候陪他一起听讲经,有时候则趴在他腿上睡得七荤八素。
讲经之后的时间,耿煜和小锦鲤有时候会去找那位方丈继续下棋,并且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简直是越挫越勇;有时候也会再去那些武僧那里闲逛一番,玩玩那些木质兵刃,或是逗一逗那些武僧要与他们再切磋一番。
高僧不讲经的日子,两人会去珞梵山里找点野味解解馋,或者是在大殿里装作是前来上香的普通小夫妻,旁观着来寺庙里的芸芸众人的悲欢。
直到十二月中旬,耿煜和小锦鲤两人又单独驾着马车,去了耿煜他师父云羿的坟墓。
耿煜在清理杂草、顺便向墓碑絮絮叨叨自己这一年的作为时,小锦鲤站在一旁,看着那个只有她能看见的月白色的虚影。
去年时这道影子还凝实有人物形体,只是辨不清五官,到了今年它就有了些许溃散的迹象,而且已经彻底变成了一个不规则的球形,连曾经是人是兽都看不出了。
它先是绕着半跪在坟墓前的耿煜慢慢转了一圈,然后又飘到小锦鲤面前。小锦鲤看着这团虚影,轻声道,“……您到底在等谁呢?”
虚影颤了颤,又颤了颤,然后慢悠悠重新飘到了坟墓旁,贴在了耿煜的身侧。
耿煜含笑对着墓碑讲着话,而那个虚影就那般亲昵地贴在他身边。小锦鲤看着他们的背影,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的小耿煜和他的师父云羿两人并肩坐在一起,小耿煜叽叽喳喳地讲一些军营日常,他那位不爱讲话、喜欢冷笑的师父,只是沉默而又温柔地听着,然后在夜幕降临时去厨房煮一锅带点儿辣的热汤面做宵夜。
……是不是有一点儿太温馨了?小锦鲤眨了眨眼,有些困惑地看向那团影子,总喜欢那么打击阿煜的云羿会是这么温柔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