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文星未料她会说出这样一番不着调的话来,她说的字单个每一个他都听懂了,可组合在一起,他居然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我何时说过要提亲了,宋大人,小生亦是知礼义廉耻之人,岂敢如此……如此冲撞宋二姑娘!”
姚文星手足无措地解释着。
宋辉书只觉得全身血液往头上涌,瞬间又急速消散,让他脑瓜子嗡嗡作响,呆愣片刻。
宋元珠急道:“你分明给我送了定情信物,我名字里有珠字,你就送我两颗东珠!”
姚文星只觉百口莫辩:“宋府两位姑娘在诚郡王府受了委屈,小生送上薄礼给两位姑娘用以赔罪。”
屋内一时寂静,话说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原来宋元珠口中所说的一切,都是她自己臆想出来的,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对姚文星这个罪魁祸首,宋辉书哪怕明知并非他的过错,还是冷冰冰地送客。
消息传到暖玉阁时,宋青玉只知道宋辉书处置了书房伺候的几个小厮,将宋元珠关了禁闭,还派人去书院替她办了退学,想来在她真正的婚事尘埃落定之前,是不会将她放出来的。
只是不知道,父亲会为她选一门什么样的亲事。宋元珠虽然愚笨虚荣,但到底是父亲一手疼大的姑娘,哪怕对她失望,也不会让她自生自灭。为她选的婚事,定然是适合她的。
不过,适合宋元珠的,不一定是她喜欢的,王映雪也是时候闹出点动静了。
宋青玉让飞霞将姚文星在北庄赈灾,还和自己见过几次的消息传给了宋元珠,当天下午,问元楼的丫鬟便来报说院子里不小心砸了些东西,要重新补上。
若是往日,宋元珠心情不快砸屋子里的摆设都是常事,自有王映雪替她走公中的账添上。只是如今是宋青玉当家,她揣着明白装糊涂,多问了几句,那丫鬟便支支吾吾的,只说是自己手笨,不小心摔了东西。
宋青玉当即便板了脸,拿起一旁的账本,往问元楼去了。
宋元珠放下手中的那对珠花,冷着脸问道:“你来做什么?”
宋青玉冷冷地扫视一圈她房内狼藉一片,看向她时,换了一副温柔的神情,让宋元珠心高高地提起。
“珠儿,你的丫鬟说在你院中当差,不小心砸坏了许多物件,我亲自过来看看。”
宋元珠听她说的是这事,脸上挂起一抹冷笑:“当个家把你给能成什么样了,芝麻大点的小事也值当拿出来说。咱们宋府连这么点摆设都砸不起,还要你这个大小姐专门来找我的丫鬟兴师问罪?”
宋青玉柔声道:“妹妹误会了,若是一两次,毛手毛脚打碎一两样也就罢了。可我看你这丫鬟竟将你屋子里的物件都砸坏了,这岂非是蓄意报复主子?若真是如此,这等居心不良心怀怨怼的丫鬟,咱们宋府留不得。”
她脸上挂着温婉的笑意,任谁都要夸上一句娇美明艳。可就是这副笑,却硬生生将宋元珠气得心头几乎要呕出鲜血来。
一旁伺候的樱儿立刻害怕地跪下,一边不住地拿眼去瞟宋元珠。方才就是她去宋青玉面前报说自己粗心砸坏了二小姐房中的器物,请府中再送一批过去。
眼下大小姐这样说,岂非是要赶她出府?
宋元珠嘴唇颤抖了片刻,不知思索了些什么,还是冷冷道:“我们宋府素来待下宽和,不过一点小事,姐姐又何必喊打喊杀。”
她语气虽冷,比之一开始却软了不少,甚至还有些讨好的意思,只是一时拉不下脸。
宋青玉往日没因为她的态度而感到不快,此刻自然也不会因她的低头而感到愉悦。她们之间别苗头,素来都是宋元珠一人在一厢情愿,而这也正是宋元珠最恨的一点。
她仍是柔声道:“我知道妹妹素来对下人体贴,甚至说得上纵容。我本不想追究,只是方才看往日的账本,才发现妹妹院子里每个月都要砸坏好几次摆设,这几个月的次数更是尤其多。”
她轻轻蹙起眉,目光凉凉地扫像一边的樱儿:“这丫头如此毛手毛脚,屡禁不止甚至日益猖狂,说来说去也是因为妹妹太过宽纵,纵得她们越发没了分寸。”
樱儿被她目光看得脊背越发紧锁,甚至束手束脚起来。
“妹妹待下宽纵是好事,可也要看这些下人值不值得妹妹如此宽和。依我看,不如将这丫鬟打一顿板子发卖了出去,姐姐再为妹妹选几个做事沉稳可靠的。”
樱儿一听,只觉被当头一棒打得头晕目眩。宋府虽不是什么富庶人家,宋元珠也不是什么柔和贴心的主子,可她若顶着粗手粗脚,砸坏主家一屋子摆设的罪名被发卖,日后哪还能卖到什么好人家去……
心急之下,她脱口而出道:“大小姐误会了!”
宋青玉挑眉看向她,似乎在问,误会什么了?
可随即,一个锐利如毒刃的目光直射向她的面庞。宋元珠黑溜溜、毫无温度的眸子在她脸上划过,瞬间让她汗毛耸立,喉咙口似被数万蚊虫蛰过一般,一丝气流都发不出。
二小姐这些日子越发渗人,脸颊越发消瘦,往日灵动的眼睛如今显得像是嵌在骷髅架子上一样,再也不见当初开朗纯真的模样……樱儿毫不怀疑,自己若真惹了她,只怕会比落在大小姐手中更惨。
樱儿顿了片刻,缓缓道:“樱儿不是故意的,樱儿是好心,想给二小姐收拾屋子,这才……”
她的声音越发低沉。若说一开始,二小姐还愿意为她说几句,在她方才差点说出真相之后,二小姐只会视她为叛徒,哪怕她什么都没说。
宋青玉轻轻巧巧地笑了一声:“罢了,妹妹既然如此体贴,不舍得重罚下人,姐姐也不好破坏你们主仆感情。不过若次次都轻轻放过,难免其他下人有样学样,便罚她打三十板子吧。”
她话音刚落,立刻就有婆子上前将樱儿压出去,就要在院子里行刑。
宋元珠终于动了。
自宋青玉进门后,她一直倚在窗前美人榻上,那对从诚郡王府的珠花就这么大喇喇地摆放在小几上。
宋辉书没有处理,或许觉得做这种事有辱他尚书的身份,好像在姚文星这个后辈面前落了下风一般。
是而它们就这样在宋元珠手里,日复一日提醒着她自己做了什么蠢事。
此刻她终于坐直身子,空洞的眼睛毫无生机地瞪视着宋青玉,居然和前世宋青玉在忠勇伯府后院了无生气的模样奇异地重合在一起。
宋青玉恍惚间想着,这才哪到哪啊。
院外板子击打在肉上的声音一下一下地传入房中,声音并不大,可闷闷地好似直接在宋元珠的耳膜上敲击一样。
宋元珠再次感受到一阵难堪,她这几日如行尸走肉一般麻木,几乎所有的情绪都跟宋青玉相关。
她哑着嗓子问道:“听说你跟姚文星见面了?”
宋青玉毫不诧异她会有此一问,冲身边人点了点头,捧着各式器物的下人们鱼贯而入。
院子里在责罚下人,屋子里却似若无其事一般。只有宋元珠心中清楚,宋青玉是在羞辱她。真可笑,宋青玉带了这么多下人来她院子里,还偏偏要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打樱儿的板子。
借着打她的大丫鬟,实则是在一下一下地扇到她的脸上。
可是她不能愤怒,不能伤心,一旦她露出任何情绪,都是在宋青玉面前跌份。
宋青玉做足了一个好姐姐的模样,让人将器物都摆在房中:“前日听说妹妹跟父亲因为姚世子闹了些不快?无论如何,父亲都是为了咱们宋府,妹妹可千万别怨父亲。”
她指向一尊白玉双耳瓶,示意下人将它拿过来:“这尊白玉双耳瓶就是诚郡王府送到府上赔礼的,姐姐送给你把玩好不好。这下你院子里的下人可得小心些,别再砸碎了。
听说这玉瓶是姚世子的心头好,诚意十足送到府上来,父亲收下时满脸高兴呢。父亲高兴了,不多时说不定就会解了你的禁闭。”
宋元珠眼珠终于转了一下,看起来稍微有那么丝鲜活气:“姚文星送到府上来的,说了什么?”
宋青玉抿唇一笑:“父亲的事情,我哪知道得那么清楚,不过父亲对他很是喜欢,说不定会如妹妹所想一般,要结亲呢。”
宋元珠的手心立刻攥紧了。
因为宋辉书处置了书房的小厮,那日她在书房痴缠姚文星一事并没有传出去,宋青玉不知道姚文星对她毫无情谊一事,可她却心知肚明。
分明对她无意,为何还会来提亲,难道……
她如刀子一般的视线,瞬间扫向宋青玉笑靥如花的脸上。
贱人……这个贱人!夺了父亲的宠爱!夺了母亲掌家的权力!连她院中砸了些许物件都要大做文章!如今还要抢她心仪的男人,抢她期盼许久的婚事!
这个贱人!她怎么不跟她那个娘一样,早点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