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玉不轻不重地刺激了她一番,又似是无心道,待她婚事定了,王映雪定然要出来替她操持。
又道,父亲素来清廉,宋府家资不丰,幸好她要嫁的是高门大户,若是嫁个贫民举子,只怕要算计着过日子。
一句一句,几乎是在宋元珠心上插了一把又一把的刀子。宋元珠总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发疯,却又在自己即将控制不住前死死咬住唇。
宋青玉有些无趣,叮嘱一句:“妹妹日后看紧院子里的下人,可千万别再手笨砸了摆设。”便出了宋元珠的屋子。
经过院子时,看着院子里缩得跟鹌鹑一样的下人们,她抬手将飞绣招了过来,淡淡道:“二小姐近日怎的心情不是很好?”
飞绣面目征楞了片刻,不知宋青玉为何在人前跟自己这般说,难道是要光明正大打探消息吗?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好在宋青玉并不需要她回答,接着说道:“父亲公事繁忙,夫人为何也不来看看妹妹,宽慰一二。”
飞绣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行礼:“奴婢这便去请夫人过来。”
宋青玉回院子里没多久,飞霞便来报,王映雪去了问元楼。
在此之前,王映雪对这个女儿是有几分怨的,怨她对王家袖手旁观,怨她对这个母亲不闻不问,怨她趋利避害性子凉薄。
可这几分怨,在看到宋元珠消瘦的脸颊时,立时被心疼与怜惜盖过,母女两人抱头痛哭一顿。
又听闻诚郡王世子当着老爷的面跟宋元珠扯开干系,回头却对宋青玉大献殷勤,母女两个将宋青玉好一通诅咒。
一个骂她不守妇道,一个骂她欺人太甚,又骂她像极了她娘,把她们母女两人压得喘不过气气。
听说王映雪从问元楼出来时,神情狠戾怨毒,似乎酝酿着什么阴毒的风暴。
不过比王映雪的阴谋到的更早的,是宫中的传召。这次是太后传来的旨意,召宋青玉和宋元珠两个人,一同进宫。
宋青玉垂下眼帘,前世可没这一出。宋元珠为皇后绣了一副慈母观音像后,便再也没有进过宫,还是嫁给姚文星后,才有入宫朝拜一事。至于她自己,更与宫中毫无关联。
会有什么事,要召她们两人一起进宫?
这一疑惑在宫门口遇到其他贵女时,更加深重。
宫门口,宋青玉下马车后,先后看见张庆桃和葛章二人的马车也到了,她们对视一眼,皆是一头雾水。随即又看到安盈冉和郑妍,这下宋青玉总算看出些门道了。
这几位贵女,可不就是当日皇后娘娘评选出的刺绣前十名嘛,今日太后将她们都召入宫中,看来也是跟刺绣有关。
既然是宋青玉最为擅长之事,她立刻褪去了大半紧张,也有心思跟两位姐妹互相聊着天。又等了一盏茶的时间,宫内出来一个年约五十的嬷嬷,一头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上神情肃然,恭恭敬敬地引着她们进了宫。
这一次进宫,不比上一次狼狈。似乎因为她在太后面前挂了名,这些宫女太监都对她格外恭敬,比之郑妍这个郡主也不遑多让。
等到了寿熙殿门口,稍等了片刻,太后便令人召了她们进去。
众人鱼贯而入,齐齐跪下行礼。殿上一阵轻笑响起:“皇帝,这几个可都是皇后选出来的,一等一的刺绣好手。”
宋青玉一时不知是该感慨自己猜对了,这次传召果然与刺绣有关,还是该惊讶,太后召见贵女,皇帝和皇后竟然也在。
皇帝威严的目光将殿内的贵女们扫视了一圈,虽无人抬头,可那如有实质的目光几乎让所有贵女都感觉似有钢刀刮过脊背,不禁将头埋得更低。
“皇后办这件事,倒是用心了。”
皇帝淡淡地应和了一声,随即大手一挥,让贵女们起身。
太后笑意吟吟地往皇后看去,看得皇后愈发受宠若惊,看向宋青玉的眼光,也愈发慈爱,跟看福星也没什么差别了。
“都是陛下圣明,大楚海晏河清,才有如此钟灵毓秀的贵女愿意为母后效力。”
她这话惹得皇帝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素来愚笨的皇后,也能拍得出这么有艺术水平的马屁?当真令人刮目相看。
这一眼又极大地鼓励了皇后,她似是想到什么,兴致勃勃道:“本宫为了慎重,特意评选了两次。说起来,青玉这丫头两次都得了第一名,可见其用心和天资。”
她将宋青玉天花乱坠地夸了一通,贵女们都偷偷用羡艳的目光看着她,她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打消心中那抹诡异至极的感觉。
没错,就是诡异。具她观察,太后对皇后这个儿媳,说不上厌恶,但也绝对说不上喜欢。皇帝对这个发妻,就更看不上眼。今日竟然将她高高捧起,还听她长篇大论地夸奖一个臣女,也不打断她……
她直觉不能再让皇后夸她,可她却找不到机会打断,只能如坐针毡地站在下首。
皇后说至兴头上,还让明姑姑将她们第二次在书院现场刺绣的绣图拿出来,在殿内展出。
众人又偷偷拿眼神去看郑妍,当时她可是借着手伤没有绣图,今日在皇上和太后面前,看她该如何应对。
岂料郑妍压根一丝心虚也无,仍然昂首挺胸,甚至还有闲情逸致,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宋青玉。
果然,太后粗粗看了一眼绣图,本是和煦的笑容立时收敛了几分,甚至轻轻蹙起了眉毛,有些愠怒地看了皇后一眼。
不过她今日跟皇帝商量好,要好好哄着皇后,因此勉强忍者没有发怒,而是指了一副绣图:“将这幅绣图拿出去缴了。”
众人心中一惊,俱有些担心太后指出的那副绣图是自己绣的,反而是郑妍神色不变,还有几分看好戏的意味:“太后娘娘,这幅绣图怎么了?为何要缴了?是谁绣的呀?”
她一边说,一边看着宋青玉,显然是希望缴了的那幅绣图是出自宋青玉。
她不问还好,一问,殿上几人不约而同地看向角落处的落款,随即眼神如利刃一般,直射宋元珠。
皇后的脸色尤为难看。
前一刻,皇上和太后还在夸她用心尽力,选出了真才实学的贵女,下一刻就发现选了这样一幅粗制滥造、滥竽充数的绣图!简直就是众目睽睽之下打她的脸。
那幅绣图分明是一幅平平无奇的百花图,不,说是平平无奇,简直侮辱平平无奇这四个字!
这幅绣图用的只是最基本的平针和挑针两种最简单的绣法,不像其他绣图为了画面丰富,用了五六种绣技凸显画面精美,像宋青玉那幅绣图,居然用了十九种精妙的针法。
绣技简单也罢,构图更毫无章法可言。左侧似乎多用了些心思,绣了五六种颜色的绣线,若忽略简单的绣技,也勉强算得上色彩妍丽。可绣右侧时,全幅图案居然只用了一种海棠色的绣线,分明是时间不够,胡乱糊弄了事!
如此绣技普通、构图杂乱、毫无美感的绣图,居然被选入前十名,简直可笑至极。而选出这种绣图的皇后,哪配皇上和太后的夸赞。
皇上探过头去看了一眼,随即收回身子。说来说去这些不过是闺阁小事,他作为一国之君并不放在心上。
皇后却是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脸上难堪至极。可太后没有发难,只叫人将绣图缴了,显然是给她留了脸面,她也只能扯出一个笑容:“不知怎的混入这等粗制滥造的东西进来,就依母后所言,拿去缴了吧。”
殿中贵女包括郑妍,皆是一头雾水,可宋青玉却清楚,那幅绣图必然是宋元珠所绣。她长这么大就没正经拿过绣针几次,她在书院现场所绣的那幅绣图,虽然一直没有露馅,却犹如头顶悬挂的利剑,不知何时就会降下。
如今,可不就落下来了?她让皇后在皇上和太后面前丢了如此大的脸,以皇后气量之狭小,又岂会让她好过。
不过,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她懂,此事回府后,还得告知父亲才行。
有这个插曲,太后也无心再捧着皇后,转而说起正事:“今日召你们入宫,是为了给仙乐选一个刺绣的老师。”
刺绣老师?楚仙乐?殿内贵女神情各异,心思纷纷转开了,其中由以郑妍神情最为兴奋,几乎要站出来毛遂自荐。
可一想起她那手绣活,一时有些踌躇,这可不是什么找人代替就能搞定的,在深宫内可不比安王府,哪有她动手脚的余地。
可,难道她要将这个机会让给宋青玉吗?
教楚仙乐刺绣,可是跟中宫拉进关系的绝妙机会,说不定名义上是为楚仙乐选刺绣老师,实际上是为太子选太子妃!
她越想越肯定,小脑袋瓜子飞快地转起来,想着有什么办法能天衣无缝地瞒天过海。
宋青玉心中诡异的不详预感越发重了,给楚仙乐选刺绣老师,为何不找技艺精湛的秀女,而要找盛京朝堂勋贵的贵女?
且楚仙乐贵为中宫公主,天潢贵胄,权势滔天。若说学一学中馈管理还说得通,学刺绣?有这个必要吗?这其中究竟有什么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