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写的字,很快就干。
秦琼看着“李二”二字慢慢模糊,消失。
很平常的两个字,在他眼里,却是一个威严的人影。
从模糊到清晰。
他定了定心神,看着李千安。
“请小兄弟细说。”
他沉声道。
“那我就直言不讳了,对与不对,请老将军勿怪。”
李千安喝了一口白水茶,徐徐开口。
“将军之心病,恐从去年六月始。玄武兵变后,老皇帝禅位,李二登基。食邑七百户,拜左武卫大将军。
将军从唐以来,受老皇帝知遇之恩,入秦王府,随秦王南征北战,数番出生入死,败宋金刚,退王世充,俘窦建德,平刘黑闼,战功赫赫,威名无敌。老皇帝视为一衣同袍,千金赏赐,封翼国公,位极人臣。
李二统领战场大杀四方,扬唐军威名,众将军出力尽臣子之功。君臣合力,一统大唐。奈何秦王与太子,皆为老皇帝心头之肉,不忍兄弟不和,遂放任二人营党结私,明争暗斗,终成灾祸。玄武门内,兄弟阋墙,秦王胜则为王,太子、齐王兵败而亡。
将军念老皇帝知遇优待之恩,又记秦王相待如手足之情,与尉迟恭、房玄龄、杜如晦等只受秦王恩宠不同,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本欲中立,但形势比人强,在重压之下,只得答应在当日留守秦王府,保住秦王后路,以防意外。
但天择明主,非由人意。玄武门中李二热血成功,老皇帝被迫禅位。突厥狼军突袭长安,李二胆大,孤身带六文士前往渭桥,隔河骂敌,杀白马结渭水之盟,突厥满载而归。
李二成功退敌,断了其父皇最后一点丝念想,只得安心做太上皇,身无自由,连见将军都不许。将军跟太上皇的交情,及心中所秉忠义之念,觉得李二太过了,加上征战流血,小病不断,干脆懒于朝政,称病不出。”
“李二自知上位不正,对太上皇身边之老臣雷霆清洗。将军却与罗艺等将不同,怎么说也算是参与过玄武门之事,出了力气的,只能赏之。
他十分乐意你这个太上皇最忠心的大将安心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养病。方便安排王御医随时过来给看病送药呢。”
“你心中自知君臣情分已淡,嫌隙难消,惶惶然不安,郁气累积过多,甚至过度小心,怕药中有问题,每次都打翻药碗……”
“此为心病,不知对否?”
李千安侃侃而谈,言辞相当大胆。
有些话,要是让李二听了,形同大逆啊!
但几乎句句都说到秦琼心里去了。
他秦琼的过往,经他人口中说出,自己也不禁听得热血沸腾。
他的处境,所思所想,也如李千安所说这般,他夹在太上皇与今帝之间,如水火浇身,煎熬不已。
“小兄弟,真我知己也!”
他擦了擦虎目,由衷说道。
清楚了心病起因,病就去了大半。
这番说词,倒不是系统给予。
李千安前世就是大唐迷,这段历史,可以说倒背如流,也深入研究过玄武门事变。
现在跟相关真人说起这些,比说书先生不遑多让。
而且,秦怀安喂药时,秦琼无巧不巧醒来,便要打翻药碗,说“不吃害人之药”的话,他就知道秦琼是在装大病了,故意瞒过王御医。
“那依小兄弟之说,秦琼该如何?”
心病已知,但求心药了。
“这也简单。”
“李二上位以来,遣散三千宫女,带头节俭,削减俸禄,勤政爱民,坚持在东宫办公,不逼迫太上皇搬离……这些都是值得称道的。”
“哼,那不过是太上皇还有大家族势力支持,他不敢强行逼迫而已。他能在呆东宫多久?做给天下人看罢了。”
历史上,李世民称帝后,坚持在东宫执政三年,太上皇李渊才搬离太极宫。
“不管如何,得承认李二始终有明主风范,宽宏大度,能容人纳物,仁慈心狠兼具。不杀谏臣魏征反而重用便是最好的例子。”
“这倒是,唉……”
秦琼听完,半晌后,才长叹了一声。
“这心药,便是放下与太上皇之联系,内心只认一国主便可。
可以像现在这样一直安心养老下去,学太上皇一般,只在女人身上耕耘播种为乐。亦可调养好身体,像宿国公程将军、李靖将军、李绩将军、尉迟恭等人一样,再为大唐征战,传扬美名!”
李千安点名的这几人也都是大唐名将,跟秦琼年龄差不多。
尤其程咬金,还是秦琼的结拜义弟,对李世民死忠,直接参与玄武门事件,现在官拜右武卫大将军,食邑七百户,混得风生水起。
“老夫战场上受伤无数,流血过多,孙神医说伤了根基。现在只求有个好身体,身无病痛,安度晚年即可。”
“如今得遇小神医,灵丹妙药救我,是乃秦某大幸。”
“若日后还能骑马扛枪,跃马战场,某不为李二战,但听小兄弟号令,为大唐战!”
这大唐排前三位的猛将,犟脾气又上来了,直言只认李千安。
“呵呵,吃了我的药,保你生龙活虎,重回少年!
至于战场嘛,只要老将军愿意,后面大仗多的很。别忘了,突厥人从不安分。”
“小子倒还挺向往上阵杀敌,马上封侯的!”
“当真?哈哈,小兄弟果然同道中人!”
秦琼大笑。
心药服下,心病已除!
他瞬间感觉年轻了好几岁。
……
二人愈聊愈开心,忘记了年龄身份,像一对熟悉多年的老友。
直到秦怀安、荷儿、孙二娘等人在秦府绕行了一大圈回来。
秦琼这才一拍脑袋。
光顾聊天了,差点忘了他自己说过的话。
“秦忠,去取二百金来,感谢小神医救命之恩。”
他要兑现所说,重赏。
这搞得李千安哭笑不得。
好嘛,就是看个病而已,搞成救命之恩了。
不过秦琼从唐征战以来,立战功无数,老皇帝李渊对他可是不吝赏赐,曾言“朕肉可为卿用者,当割以赐卿,况子女玉帛乎?”
动不动赏千金,赏美人与珠宝,李世民上位后也为了笼络,也赏了不少金银布匹。
可以说,秦琼现在是此贞观元年最富有的武将,虽不上朝了,但比国舅爷长孙无忌等都不差。
区区二百金,九牛一毛尔。
“二娘,收下吧,老将军的一片心意。”
李千安没有客气,给孙二娘拿着。
凭实力赚来的,管他重不重,不拿白不拿。
孙二娘都笑成了一朵花,金子在手里沉甸甸的,足足十来公斤。
“另外,小兄弟说有小事要我帮忙,可告知老夫,我一定办。”
秦琼没忘记这茬。
“小子想请老将军帮我在尚书省查阅一下,小子是否为进京参加省考的凉州乡贡考生。”
“我的所有文书在逃难途中丢失了,记忆受损,现居二娘处。如果不是乡贡,能否有办法帮我弄一个考试名额。
小子想参加马上就要举行的省考。”
他简单把遭遇说了一下。
这不是啥难事儿。
秦琼虽然不上朝了,但求一个乡贡考生的名额,是能办到的。
大不了,他去找李二,就不信他不给面子。
何况,老太上皇还活着呢。
“小兄弟放心,此事好办,我明早亲自去尚书省过问,帮小兄弟办妥。”
“小兄弟要参加省试,那就太好了!
李二在科举纳贤这事上,还是很靠谱的。”
秦琼直呼皇帝为李二,毫不避讳。
“千安万分感谢,老将军费心了。”
李千安认真谢过。
技艺高超,谦逊有礼,秦琼对他是越发喜爱了。
这少年绝非泛泛之辈,谈吐非凡,博学多才,绝对是人中龙凤,未来可期。
大家又喝茶闲聊了一阵,吃了些小吃,天色渐晚。
秦琼本欲留二人在府中吃饭,但李千安与孙二娘皆推辞。
长安城中是有宵禁的,回去太晚诸多不便。
“怀安,着你亲自护送千安兄弟他们回去。小心护卫,不然唯你是问。”
秦琼想得周到,带着那么多金子在身,有人护送才会安全。
而且,让怀安去认认其家门,多加走动交流,对老秦家大有好处。
人老成精,他虽是武将,但心思细腻。
与人结交,患难之时的情谊比锦上添花珍贵得多。
秦怀安满心欢喜答应护送,但也不免吐槽,我才是你亲儿子咯,好嘛,这下对你这个新小兄弟,比对亲儿子好多了。
他招来下人备了马车,送李千安和孙二娘回去。
来时独轮小破车,回时豪华马车行。
爽呼呼!
豪华马车飞驰,扬起烟尘滚滚,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孙二娘的宅子,在丰邑坊边角处,居住的都是穷人。
马车到了坊门停下,李千安与孙二娘下车。
秦怀安想要跟进去看看,被李千安婉拒了。
小地方,这种纨绔公子爷进来太显眼招人了,以天色已晚为由把他打发走。
“二娘,我来拿吧。”
李千安拎着装金子的小布袋,高兴不已。
过十字路口,拐进暗巷,刚到家门口。
突然,树影下闪出一个人影,拦住去路。
手持长剑,蒙着面,看不清脸!
“不许动,别出声,把包裹交出来!”
声音冷冽、低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