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府深院,一隐秘阁楼中,裴寂余怒未消。
“裴鹰及二十暗卫入了秦府就毫无音讯了?”
“难道是秦琼匹夫出手了?他久病不出,应该不是裴鹰对手,可秦府并无多少高手…”
“是因为其儿子秦二中毒的缘故,还是因为其他什么,能让他帮那小子挡枪?”
他百思不得其解。
本以为派裴鹰二十卫出动,便能手到擒来,结果如泥牛沉海。
“裴虎,再去探查,领十卫出动,给我寻到裴鹰等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另,及时传报大理寺消息。”
“是,相爷。”
面相似虎的裴虎领命下楼。
“一群废物!”
裴寂兀自低骂不已。
世家大族于府中私养暗卫家丁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毕竟大唐天下马上得,唐人尚武任侠之风流行。
势力大财力雄厚者,甚至还能请江湖之人做府中供奉,护院,拳师教头等等。
但不可能像皇家金吾卫、千牛卫那样摆到明面上来。
裴鹰等人如失踪一般,明知是进了秦府就没出来,但能报官说秦府的人杀了或抓了他们吗?
肯定不能。
那样子,裴府也会惹火烧身,深陷其中。
“相爷如此大动肝火,犯不着啊。那小子不过是一条小鱼罢了。”
不知何时,阁楼栏边里多了一个神秘丽人,黑纱遮面。
看不清面容,但身材曼妙,声音自带妖媚。
“哼,你是来看老夫笑话吗?”
裴寂一见她,没啥好脸色。
“那贱女人的儿子死了,奴家倒是心情很好,一高兴便特地来安慰安慰你。怎么,不欢迎?那我就走了。”
那黑纱女子低笑,扭头还当真要走。
位高权重的相爷,深院森森的相府,似乎都不在她眼里。
“站住,阴九师给的丹药留下。”
黑纱女原来是来送丹药的。
“丹药留下,那人岂不是也要留下。相爷舍不得奴家,直说就是,板着脸给谁看?”
“九师说此丹须避光服用,并以银汁调和,少不得又要辛苦一番。”
“相爷心急的话,此刻就叫人沐浴更衣,奴家先布置一二。”
女子知道裴寂会留人似的,扭着水蛇腰,莲步款款径直进了里屋。
裴寂揉了揉腰,吸了两口气,脸色缓和不少,眼里泛起火热。
“新罗娘,备热汤,焚香沐浴。”
他大声呼唤下人备热水送到房中。
半晌,门窗紧闭,隐隐有异香飘出,阁楼上响起念咒般的歌声。
喘息声和人语含混不清,如泣如诉。
在楼外伺候的新罗婢们,下意识躲得远远的,老爷又在开始做长生秘法了。
……
大理寺少卿署,孙伏伽与李千安寒暄过后,交谈甚欢。
都是状元之才,彼此惺惺相惜,越聊越投机。
“李学士,某拜读过你的诗作,甚是喜欢。还誊写抄录于家中,教小儿背诵默写习作,甚好。某认为,学士之诗,比前朝大家及当今虞世南等有过之而无不及,咏物言志,写景状物,五言七言,开一代新诗之风。”
孙伏伽自身作诗一般,但颇喜欢赏读诗歌,对李千安之诗才赞叹不已。
“呵呵,少卿过誉了。少卿武德时曾进谏三策:天子有争臣,虽无道不失天下;百戏散乐,本非正声;性相近,习相远。以期吸取隋亡之教训。”
“唐平定天下,又进谏圣人:王者无戏言;法者陛下自作,须自守之;兵食可去,信不可去。以制定法律天下遵守,提倡守法守信治国。”
“更是斗胆弹劾民部尚书裴矩,苟钓虚名,不救恤百姓,从而使唐之赋税由以户为单位改为以人口为单位,贫苦农民得到实惠,赋税减轻。”
“如此忠直诚正,敢言直谏,又宽宏大量,处事从容,心系民生之士,我佩服之至。”
李千安划重点,直接帮孙伏伽二百字自我总结为官二三事,都是好评啊,五星好评。
他说的很真诚。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孙伏伽听了甚是受用。
这说的就是他孙伏伽啊,说得太好了,全是实话实说。
忠诚正直,宽宏大量等溢美之词,过了点…但他很喜欢。
谁都喜欢听实话实说的好话嘛。
圣人圣母都不能免俗。
“知我孙伏伽者,李学士也。”
他都不愿意去多想下,李千安为何能知道这么多。
还好苏定方此刻不在。
不然听见两人所说,又要惊呼,算命大师李千安出手帮孙少卿算命,极准。
当然,最让人大跌眼镜的,是所聊内容跟命案一点不沾边。倒似新朋相识,故友重逢,说不完的话,聊不完的天。
苏定方在门外听着里面传出的欢声笑语,也暗自高兴,李学士不愧为神算子,此行不但无惊险,还与孙少卿相聊甚欢,当真是神人也!
李千安与孙伏伽聊到最后,话题还是回到了命案上。
流程还是要走一下的。
李千安把马球场上发生的一切详细说了一遍。
他们从毒烟中逃出来,后面的状况就不知道了。
“一场普通的马球赛,黑蛇突然杀了裴大少,并且扔出毒烟弹…”
“离奇的是,围观的金吾卫和千牛卫也中毒了,十多人依旧昏迷不醒。但裴二少却没中毒,还把裴大少送了回去。黑蛇和三个黑面人消失,下落不明。”
“裴二少一口咬定看见是你与裴大少起了冲突,杀了裴大少。”
“而秦怀安与程二还在昏迷。唯一人证裴二少之言真假难辨。杀人的物证也没有,毒烟消散…”
孙伏伽说了他查办到的信息。
“我去,这特么就是要往死里搞我啊。”
李千安在心里大骂。
好算计,物证缺失,人证指认,但凡换个普通人,或者不是孙伏伽来办案,那直接就可以定罪下大狱了。
就算拒不认罪,几番捶打下来,也得被逼签字画押玩儿完。
古时候的刑法,可没那么廉正清明,尤其是牵涉到权贵之案,普通人想洗脱罪名,真的要老天爷开眼。
这就是传言大理寺进去容易出来难,直着进去,拖着出来的原因。
李千安直接无语了。
“李学士,你放心,我信你所说属实,陛下命我主审此案,定会还你清白。”
孙伏伽见李千安沉默,好心安慰他。
同时也觉得头大,这么普通的命案,难度却似无头案。
虽然才跟李千安初次见面交流,但言行见人品,他心中早已判定李千安被栽赃陷害。
就算没有皇命在身,他也干不出单凭裴二少指证就判李千安杀人之罪。
“呵呵,我非为担心自己,是在思索如何破案。”
李千安笑道。
“哦?愿闻其详。”
孙伏伽来了兴趣。
对方是新科状元,才高八斗,这是要帮他破案嘛。
“其实,还有人证。”
“哦?是谁?当日在场之人,全都中毒昏迷,苏统领也说秦怀安与程二还在昏迷之中,症状相同。”
“就是秦怀安与程二,他们的毒,我已经找到解毒方帮解了。”
李千安道。
“什么,你有解毒方,那毒可是连太医署的医官都束手无策呢。”
孙伏伽大喜。
要是能解毒,在场众人总是能问出更多情况来,尤其秦怀安与程二也是当事人,证词更加可靠。
“秦怀安与程二吃了解毒之药,其实已经醒来,估计明日便能彻底恢复记忆。”
“那解毒方我可以写给少卿,但不宜现在给他们解毒,我们如此如此…”
李千安与孙少卿耳语一番。
幕后针对他的人,大概是认为毒烟之毒无人可解,便能死无对证,或者直接就连李千安一起毒杀。
千算万算,漏算了李千安自己能解毒。
“李学士之计甚妙,就这么办,让凶手自己跳出来。陛下果真没看错人。这哪里是让我破案啊,这是让李学士你来破案。”
孙伏伽叹道。
同时有股无力感,他曾以状元及第入仕自傲,但与眼前新科状元一比,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啊。
好在不嫉妒,心里更加服气。
“柳寺卿来催促过我,让我尽快拿你来审问,与裴二少对质,早日破案。”
“只得委屈你在大理寺住上几日了。不过你放心,并不与普通狱犯同住。我会安排你单住,不受委屈。”
“没事,我是重犯嘛,哈哈。”
“那好,咱们就依计行事。”
二人相视而笑。
气氛轻松愉快。
“苏统领,你送李学士去三品院。我要亲自去秦府,问询当事人。”
孙伏伽开门吩咐。
“去三品院?”
苏定方怀疑耳朵听错了。
赶紧答应,领李千安快走。
大理寺监狱分规格的,男女不同狱,贵贱亦不同狱。
唐律规定“贵”为“职事官三品以上,散官二品以上及爵一品者”。
“李学士,高啊!孙少卿居然安排你去三品院,那可不是一般人能享受到的待遇。”
“三品院里生活优待,起居饮食,与日常生活一样,除了不能离院,有很大自由。”
孙伏伽直比大拇指。
那羡慕样儿,搞得他很想去住一般。
“呵,这三品院是监狱中的顶级啊,早知道,带点自家酒肆的酒食来了。”
李千安乐道。
心想,孙少卿很上道的嘛,他不过是五品官而已,这下享受三品大员待遇了。
这么正直的人,算不算徇私呢,嘿嘿。
不过乐归乐,前世三代清白,今儿生平第一次进大狱,还是挺那啥的。
李二一句话能解决的事儿,非要让他来大理寺走一遭。
只怕,事儿没那么简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