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思安把他让到窗下的软榻上,自己与他隔几而坐,关心地道:“伯母昨日吃了药,觉得可好?”
昨日,刘大夫当着病人与家属的面没有明言,却在回来的马车上跟他直言不讳地说,这位妇人的身子已是油尽灯枯,没多少日子了,他开的方子,也不过是能让她多熬几日罢了。
他一直犹豫着要不要跟好友实话实说呢,不想今日他就上门了。
“母亲老说她的身子不中用了,我一直不愿意相信,直到昨日刘大夫来为母亲看诊。刘大夫虽没明说,但从他脸上我也能瞧出来一些,我娘的病……可能真的不大好……”张明远眼眶泛红,语调低沉。
这一刻,多日来被强压在心底的情绪都一齐涌了出来,搅动在一起,令他如鲠在喉,无法再说下去了。
看好友几欲落泪,钱思安的神色也为之一肃。
抬手在他肩头轻拍了两下,本想出言安慰几句的,却只道了声“子树兄”,就说不下去了。
这时,丫鬟端着一个红漆描金的海棠花茶盘进来了,轻手轻脚地给两人上了茶,又退了出去。
“一路走来你也渴了吧,来,先喝口茶水。”
钱思安试图调节一下屋里有些伤感与沉重的气氛。
见有人进屋,张明远惊觉自己的失态,忙收敛起情绪。
这会又见好友让茶,也就粉饰太平地端起温热的茶水,抿了两口。
放下茶盏时,他的情绪已经恢复如旧,起身对着钱思安郑重地拱手道:“昨日的事,多谢廷美兄了。”
“你这就见外了不是,再这样我可要生气了。来来来,快坐快坐!”钱思安佯装不悦地按下他的手,转瞬又笑道,“我让人置办席面去了,咱们兄弟也许久不见了,一会可得好好喝两盅。”
两人说了一阵话,酒楼的伙计就把席面送来,软榻上并了一张小几才堪堪摆下。
吃了两口菜,钱思安就开始劝酒。
张明远饮了一盅,就以手盖住酒盅,不肯让他续杯了,道:“刚才那一盅算是我借花献佛,敬谢廷美兄的一番心意,下来真的不能再喝了,家母尚在病中,不好被酒气熏到。”
“那行,我也不劝你了。我喝酒,你吃菜。”
钱思安性情舒放,便自斟自饮起来。
忽然,书房的门帘子被人挑开,传来一声欢快而调皮的女子声音:“大哥,你又在上午饮酒了,小心我一会告诉爹去。”
女子面如芙蓉,目如秋水,袅袅娜娜地移步至榻前,虽是对着哥哥说话,眸光却痴痴地望着张明远,跟黏在了他身上似的,撕都撕不开。
“岚儿,你先回去,大哥回头去找你。”
钱思安忙放下筷子,下榻,趿拉着鞋就把妹妹往外推。
他是看出来了,她这妹子就是个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犟种,都告诉她人家已订亲了订亲了,劝她回头是岸。
可她就是不听。
说什么“给他做妾也是愿意的”。
他家中妹子不少,可胞妹就这一个。
他可不想胞妹给好友做妾,好说不好听的。
让他情何以堪?
“大哥,你就让我跟明远说几句话吧!”
“你的规矩都学哪去了?快回去!”
一个非要留,一个非不让留,兄妹俩在那就拉扯开了。
“罪魁祸首”的张明远自然也坐不住,如芒在背,赶忙下榻、穿鞋,对着钱思安拱手,道:“钱兄,我还有事先回了。”
说着,就往外而去。
钱三小姐钱晓岚这下也不与他哥纠缠了,在张明远经过她时,扑过去,挡在他面前:“明远,你别走!你不是答应大哥会来提亲……”
不等她说完,钱思安就冲过去抱住她,捂住嘴,不让她作妖。
颇为尴尬的张明远趁机快步出了书房,脚步匆匆地离开了钱宅,就跟有狼在后面撵他似的。
那厢,钱晓岚正在对她哥发火:“大哥你原不是站在我这边的吗?怎么又跟爹站在一边了,爹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背叛我?”
钱思安都要被她气笑了。
他深吸了两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道:“我记得跟你说过,子树已经订亲了,你莫非还真想给他做妾不成,你让你哥我脸往哪里放?”
“订亲又不是结婚,就算结了婚还能休妻呢,订了亲又怎样?退了就是!”钱晓岚骄纵地道。
“你让人家退,人家就退啊?说的轻巧。”
见自家大哥面上有些松动,钱晓岚放软了声气,给兄长戴起了高帽:“大哥,你那么聪明!这事肯定难不倒你!“
继而又添一把火,利诱之,“难道你不想做明远的舅兄了吗?他要娶了别人,你跟他的关系肯定会走越远的,人家成了高高在上的官老爷,哪还记得你一个地位低下的商贾家少爷。”
“你先回去,我寻思一下。”
别说,被戳到痛处,钱大少爷貌似真有几分心动。
钱三小姐钱晓岚欢喜地抱住大哥的胳膊,摇晃着,道:“大哥你答应帮我了,太好了,只要咱们兄妹联手,肯定能拿下张明远!”
钱大少爷瞟了一眼她,没作声。
“大哥,我也不让你白帮我。你不是看上我屋里的那个翠柳了吗?事成后,我就把她让给你,如何?”
钱思安翻了个白眼。
那丫头本就是他看上了方带回家的,可还没等进他院子呢,就被这个妹妹截胡了。
提到那个丫头,他忽然就明白了,怎么张明远前脚跟了他的院子,后脚他妹妹就找来了。
敢情是有人给她通风报信呢。
没错,“那个丫头”就是先前书房里,被钱大少爷搂在怀里的丫鬟。
翠柳是钱三小姐给她取的名字。
这丫鬟虽被钱三小姐要了去,却身在曹营心在汉,瞅着机会,就往带她回家的钱大少爷院里钻。
郎有情妾有意。
一来二去的,两人就勾搭在了一起。
胞妹愿意放人,钱思安自然求之不得。
不过,也不能为一个女人就坏好友的姻缘吧,显得他跟个好色之徒似的。
他要动心,也自然是为了成全自家胞妹,为了与子树兄一直要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