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姑娘,正是大长公主,年方二八,是赵祯唯一的亲妹妹。
揣测到她的身份,赵一凡不得不另眼相待。只因为她虽身份高贵,但面容却是未施粉黛,头上也未有任何饰品。这实在是不合常理。
“大哥哥,你为何坐在此处?可是在等人吗?”那小丫头笑嘻嘻问道,眼珠子滴溜溜直转,很是灵巧。
赵一凡看她可爱,也不怕生,一时起了童心,逗她道:“是呀。我远远看见两个小仙女,特意坐下来等她们。”
“嗯?仙女在哪里?我怎么没有看到?”那小丫头东瞅瞅西看看,当了真。
赵一凡将她拉过来,站在跟前,刮了刮她的小鼻梁,笑道:“其中的一个小仙女,就是你呀。告诉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丫头恍然大悟,捂嘴笑了半晌,这才回道:“我没有名字,别人都喊我九丫头。”
“九丫头……这个名字,大哥哥喜欢。”赵一凡笑道。
正闹着,一位年长的宫女上前恳求公主起驾,大长公主点点头,只得告辞。临走,又回过头笑道:“代我问候清姐姐。有时间,常来我府上走动,我时常盼着你们来呢。”
赵一凡笑着点头应下,目送她离开。
随后,他回头看了眼身后不远处的大殿,只见程琳仍恭恭敬敬立在殿门口,身子端正,头微低,不敢有丝毫的马虎。他这样坐着,倒显得很不合时宜。索性,他走过去,也站在门口,凝神屏气,耳朵搜寻着大殿中的声音。
只要想听,任何声音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此刻,大殿之内,赵元俨昂首挺胸站立着,手持先皇的遗诏,另外三位大臣伏在地上,长跪不起。而太后刘娥则是背身而立,手臂交叉在身后,腰脊笔直,头微微上扬。
几人皆是沉默。
殿中充溢着无可名状的沉重和压抑。
方才,赵元俨已经宣读了先皇的遗诏,而刘娥迫不得已跪听。几位大臣言语相逼,阐明利弊,要她即刻还政,否则明日大朝之上,将当着百官之面,颁布先帝遗诏,到那时,太后不由分说,立即贬为庶人。
事已至此,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刘娥了然于胸。
是主动还政,退一步海阔天空,留得余年的风光,还是一意孤行,拼个鱼死网破,落得个庶人的下场,这些,全在她的选择。
明智的话,当然会选择前者。可是,实在是心有不甘。莫不是赵一凡,她岂能落到如此的境地?!
“八皇叔,你一出山,整个大宋便是地动山摇。张耆,你说此言可有道理?”刘娥淡然一笑,无尽的悲凉从心底窜出来,让她的身体不自觉的一颤。
张耆,是她一手提拔上来的枢密使,执掌兵权,却在此时倒戈相向,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
“太后,此话,微臣不敢苟同。”张耆直起身子,面无愧色,“八王爷此时也是身兼重任,绝非他有意为之。实不敢愧对先帝!”
此话一出,刘娥哼笑一声,随即摆手道:“也罢。你们都是先帝的忠臣。我自会还政,你们先行退下。”
赵元俨见她松了口,不依不饶道:“太后,还是有所凭据为好,否则实难令我等臣子安心。”
刘娥的怒火忍了再忍,在这一刻终于爆发,她猛然转过身,目光犀利,喝道:“怎么?这是要令哀家自尽以谢天下不成?!”
“微臣不敢。”赵元俨泰然自若,低下头来,语重心长劝道,“太后,这大宋的江山迟早都是赵氏的,正如大唐的天下早晚落到李氏手中一样。迟一天,早一天,又能怎样?请太后明鉴。”
话已然说到这个份上,刘娥长叹一声,感慨道:“皇叔,以中秋为限,如何?哀家决不食言。”
赵元俨同那几位大臣相视一眼,点头赞同。
“太后,这密诏,下殿之后,我会同几位大臣赶往相国寺,交由主持看管。希望此密诏能长眠于相国寺。”
说罢,几人起身退下。
看几人出殿,刘娥这才觉全身发软,颤颤巍巍挪到椅子上,闭目歇息片刻。要不是拼命撑着,她早已瘫倒在地。
一切都告结束。
此刻,她的心中,将对赵一凡和赵元俨的恨,转移到了宋真宗的身上。赵一凡仿制的那份密诏,并没有最后一句,所谓的“后有异心,贬为庶人”。她想不明白,恩爱数十年,他究竟为何执意如此?难道,江山真的就那么重要吗?甚至,在弥留之际,还会残忍地写下将她贬为庶人这样的言语。
心在滴血。
她为了他,死死守住他的江山十余年,这其中的艰辛,又有谁知道?难道,让她坐上龙椅,当一代女皇,达到人生的最高峰,就这般的不可饶恕吗?!
若是能早生几百年,她倒要问问武皇:她对大唐江山心中可有愧?
泪水,不知不觉从脸上滑落。
冰冰凉,让人猛然惊醒。上一日的落泪,是在他的忌日罢?
慢慢地,她的嘴角翘起来,像是忆起了前尘往事,露出浅浅的笑容,口中喃喃自语道:“你说我们生生世世都做夫妻,那么也好,既然你不愿让我走这一步,我便应你。死后,见了你,也不落个埋怨。”
她自说自话,缓缓睁开眼,手指轻轻抹去泪痕。
在睁开眼的那一刹那,她留意到,台阶下,站立着一个人,消无声息,不知他什么时候进来,也不知他意欲何为。
这人,便是赵一凡。
他已经等了许久,这样的等待,是值得的。每个人都有一套独有的治疗伤痛的体系,对于太后,她必然是其中高手。
“赵一凡,哀家的眼泪,可不是任意一个人就能看到的。”刘娥冷笑道。
赵一凡单膝跪地,恳求道:“禀太后,在下等娘娘赦免在下莫须有的罪名,并无意冒犯,请娘娘恕罪。”
“莫须有的罪名?那么,杀害京都无辜的西夏人,算不算是一个罪名?”刘娥质问道,目光冷峻,透出一股杀气。
突然提及此事,让赵一凡的心陡然一惊。果然,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杀他泄愤,实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