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县长到任
苏元贞拿过来细看了一下，县里的重大项目，十个有九个都是飞龙集团承建的，就不冷不热地问：“我们飞云县的重点工程，是被飞龙集团垄断了吗？”
张兆飞和王文东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
苏元贞把统计材料摔在桌上，大声问：“说呀，你们俩怎么都不出气啦？”
张兆飞低声道：“苏书记，您消消气，那是特殊，特殊情况，您也知道，前任县长张志成是飞龙集团董事长张志龙的亲哥哥……”
“所以说，你们下属的监督作用就缺失啦？就可以一路开着绿灯让上司为所欲为啦？你们以为把责任都推给张志成，你们就能逃脱纪律的惩罚吗？”苏元贞实在有些气不过，一口气质问道。
王文东一直低垂着头，一言不发。县政府主要领导，分管领导两年来把他压得死死的，他虽然是个局长，可是只是个干活的人，遇到事情还得由他签字，给他们当背锅侠，他心里早就不满了，可是有火也没处发。
现在张志成被抓了，他也知道他迟早要为自己曾经签下的字担责。见到苏元贞这么生气，他明白她为什么生气，可是他无言以对。
张兆飞捅了捅王文东，让他说话。
王文东看了张兆飞一眼，知道他不会为自己说半句好话，只会把责任往下推到自己身上，于是鼓起勇气说道：“苏书记，我知道过去的两年，我没有坚守初心，而是迫于上级的压力做了对不起组织，对不起政府的事，无论该负什么责任，我都会负责的。今天张常务也在这里，我想说的是，很多项目工程，飞龙集团之所以能够中标，和前县长张志成及张常务有很大关系，我只是服从他们的命令。”
张兆飞不敢置信地望着王文东，不愿相信他居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连忙解释道：“苏书记，我也和王局长一样，完全是受了张县长的蛊惑，在他的授意下才做出了糊涂事的。苏书记，我愿意赴汤蹈火，挽回损失！”
苏元贞见他们这个样子，真是又怨恨又心痛，很多领导干部都是因为没有坚守底线，服从上司的不合理安排毁掉前程的。
她对张兆飞和王文东说道：“你们俩回去好好商议一下吧，飞龙集团究竟有没有这么大的能耐承建我县这么多的重点工程，如果他们做不了，尽快收回标的，重新开标，确保工程顺利实施。至于你们俩的个人问题，我希望你们也好好地反省一下，写一份交待材料给纪检委，你们和前任县长张志成是什么关系，早交待早好，这是我作为一个老纪检对你们唯一的衷告。”
张兆飞道：“苏书记，我们和他没关系，完全就是他乱作为，媚上欺下，才把我们带进阴沟里的。我们这么做，完全是他在背后指使，您也知道，我们只是下级，党的组织也有一条规定，下级必须要服从上级，所以我们……”
苏元贞道：“过去你们之间具体是什么情况现在没必要和我说，等组织来调查的时候再如实报告吧。现在，县委要的是如何挽回损失，你们俩赶紧下去商量出一个解决的办法，将功被过吧。如果做得好，到时组织处理的时候，兴许我还能说上几句好话，要是还想隐瞒事实，造成更大的损失，对不起，我苏元贞的名号不是随随便便就起的，请你们自重吧。”
张兆飞见苏元贞把话说得这么重，心里更乱了。
那些既成事实，瞒是没办法瞒的，这下自己怕是没救了。
刚才苏元贞为他指出的那条路，也许是唯一能减轻自己罪名的办法，他赶紧带着王文东离开了苏元贞的办公室。
到了楼梯口，王文东准备回自己的办公室，张兆飞却拉着他往自己办公室走去。
进了门，他就关上了门，小声而愤怒地质问他：“王局长，汇报工作就汇报工作，你怎么在苏书记面前告上状啦？”
王文东抬眼望了一眼天花板，才看着他道：“张常务，之前你说过，是张县长要求我们，必须让飞龙集团中标的，张县长的话我没听见过，但你说的话我是记录在案的。”
“有些项目，我早就提醒过你，飞龙集团不符合承建的条件，可是你偏不听，你曾开玩笑地和我说，我要是不执行你的命令，你就要让县长把我调到最偏远的乡镇去。”
“你也知道我上有老，下有小，要是我去了乡镇，我卧病在床的老母亲和刚上小学的孩子，我妻子一个人肯定照顾不过来，所以为了我这个家，我只能屈服了你们。”
“现在，我不想再错下去了，我会为我犯的错付出代价，你如果也是受害者，也坦诚地面对组织吧，我们顽抗是没有用的。苏书记任职那天说过，如果一时糊涂犯了点小错误，县委既往不咎，如果犯了原则性错误，只要将功补过，一定从轻发落，如果知错不改，变本加厉，对不起，一经查实，加倍处罚，绝不手软。”
“那天回去我就一直想，我不能再继续犯错了。张常务，我们俩就是一时糊涂犯了错误的，现在迷途知返，兴许苏书记还能救咱们，要是再执迷不悟，这辈子就真的追悔莫及啦。”
“反正我没有拿过飞龙集团的任何好处，我不怕。我也看过法律条文，我就是渎职，大不了丢工作，再坐两年牢，也比这样闷在心里苦自己强！”
王文东一口气把自己憋在心里的话讲完，转头拉开门就走了。
张兆飞痛苦地一屁股坐在了黑色皮沙发上，用力抓起了头发。
要像王文东说的，自己只是赎职就好了，问题在于，他还受贿了，现在他的大别墅卖不出去，没钱还给张志龙，让他如何能够不如坐针毡呢？
送走了陈磊、张兆飞和王文东后，苏元贞长叹了一口气，从这几个干部身上，苏元贞看到了前任领导霸道而顽固的思想和官僚的工作作风。
由于他们的霸道和官僚，导致科级干部要么就循规蹈矩，战战兢兢，生怕在工作中出什么大错，要么就唯唯诺诺，不敢创新，按上司的要求办事，以保眼前的利益。
飞云县干部当前的两种思想导向都会让工作造成失误，导致不可挽回的损失，一定要杜绝此类事件再次发生。
她决定等江书默就任后，和他商议一下，要如何把干部们的积极性调动起来，再把之前领导造成的负面情绪消化掉，让他们丢掉包袱，用心工作。
一个星期后，江书默就职的文件终于下发了，这次送他来的是地委组织部长何春明。
苏元贞带领县委、县人大、县政府、县政协四套领导班子齐刷刷在县城入口处迎接，给足了江书默面子。
江书默见苏元贞搞这么大排场，又担心组织上想起那封举报信，心中反而对苏元贞生出了气来。
她这样做这不明摆着让人有话说吗？他宁愿没一个人来迎接，可是苏元贞并不懂他的心。
苏元贞呢，是想起自己来那天那零落的领导队伍和稀稀落落的会场掌声，不想让江书默感受到受人冷落的滋味。
毕竟她来报到的时候，县里缺了书记和县长，而江书默晚到半个月，她已经在飞云主政了，当然不能缺了礼数。
她要让飞云县的领导干部们看到她非常重视县长江书默的到来，让人们知道县委和政府将会团结一心，带领干部群众啃下脱贫攻坚这块硬骨头。
所以她并不知道江书默对她的安排并未感动，而是排斥。
会场上，在苏元贞的号召下，与会干部用热烈的掌声隆重迎接了江书默，这让地委组织部长何春明非常满意。
他从会场的气氛看出来了，这个新班子是朝气蓬勃的，更是团结进步的，地委选对人了。
这个晚上，众领导把何春明灌醉之后，就围着江书默灌酒，苏元贞却以自己是个女人，有特殊情况为由，躲过了酒灾。
江书默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睡在分配给自己的宿舍里的，等他酒醒，口渴得要命的时候，这个陌生的环境里，连个倒杯水的人都找不到。
无奈之下，他只能自己下地去找水喝，终于在客厅里找到了一个饮水机，他拿起一只纸杯倒满水，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
在冬天的夜里喝进一杯冰凉的冷水之后，从口到心逐渐清醒过来。他没有想到在飞云县迎接他的，除了苏元贞的热情之外，还有浓郁的酒水。
客厅的窗帘是开着的，下弦月的清辉洒了一地。
夜，太静了。
在这间陌生的屋子里，他感到无限的孤独，忽然想起了李白的那首《静夜思》，那首他儿时就背得滚瓜烂熟的诗歌，此刻自己才真正明白了诗句的含义。
奇怪的是，他竟然有点想念林雪珠，那个他恨了一辈子也没有甩开的女人，此时却来到了他的心中。他希望她就在他的身旁，听他说说话，陪他聊聊天。
可是，为什么会是林雪珠呢？他思念了一生的人不是苏元贞吗？
今天她满面春风地为自己接风，任由别人把他灌醉，可是她却只在一旁看笑话。
他知道，她没办法阻止这场酒桌上的战斗。他和飞云县领导干部的感情，得靠这餐酒去证明，他们都在看他敢不敢醉，敢不敢把自己的心和身交给他们。
对于酒桌上的游戏，江书默心里十分清楚。
敢醉，敢于在他们面前出洋相，敢于把生命交给他们，就是信得过他们，就可以博得他们的鼎力相助。
所以，凡是来敬酒的，他来者不拒，不管自己在哪一杯酒后倒下，都是他的风采。
地委组织部长何春明醉了，代理县长江书默醉了，苏元贞当然不能坐视不管。
既然今天的主角和上司都醉了，这餐酒也就可以结束了。
苏元贞让郑跃明把政府办的主任李德江叫来，把江书默送回宿舍去，帮他盖了被子，又守了一会，看他睡熟了，才悄然离开。
这些，江书默一点也不清楚，他喝断片了。
苏元贞还是担心他酒多了没人照顾的，后来想想自己担心也没用，她已经不可能亲自去照顾他了。
现在他们都是有身份的人，这层身份只会让他们越来越生分。
望着窗外的明月，江书默回忆起今天苏元贞身为县委书记的热情、礼貌和客气，感觉他们之间隔得很远很远。
他忆起念大学时读到的顾城的那首诗《远和近》，觉得自己和苏元贞现在在一起就是那种感觉。
他们之间只能客客气气的，再也不能说真心话了。
人生就是这么无情，时光把有情的人变得如此陌生，真是悲哀呀。
江书默心里忽然一阵心痛，这种痛楚已经多年没有发生过了。在他离开苏元贞的那一晚，他痛过，之后的几年，每每想起她，他也会痛，可是痛楚渐渐减轻了很多。后来生活零碎起来，这种痛就消失了。
今天，他又感觉到了心痛，这种痛是因为在这孤独的夜里，他想念的人是远在红杉市的林雪珠，而不是近在咫尺的苏元贞。
是什么时候，他想念的人由苏元贞变成了林雪珠的呢？是什么时候，他恨的人成为了他爱的人的呢？又是什么时候，他所爱的人成为了真正的陌生人的呢？
唉，这流逝的时光改变的一切比刻刀落在心上还厉害。
而此刻领悟到这一切的江书默却无法接受现实。
人怎么可以有这样极端的改变呢？这不应该是他，而这恰恰是他！
苏元贞却没空去想这些，她心里填满了干不完的工作，还有查不出来的幕后操控者，她着实有些担心那个害她的家伙会在她醉心于工作的时候再次跳出来，置她于死地。
政法委书记赵海昨天才来向她汇报过工作，说那几辆货车极有可能是偶然遇到了，因为前面的重车拦住了道路，又是上坡和弯道，难以超车，所以跟了一串货车。
后面朝他们开过来的那辆货车司机，就是那个吸毒过量死去的吸毒犯，那个时候他是毒瘾发作了，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