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统出生于金国末年,虽然考中经义进士,却只能求存于各路军阀之间,这也是当时北地绝大多数文人的唯一出路。
在投靠山东益都李璮,并将女儿嫁给李璮为妻之后,王文统获得充分信任,为其出谋划策。在金国残余势力、蒙古国军队与南宋的对抗之间,左右逢源,坐收渔翁之利而得涟、海二郡。短短数年时间,不仅助益都行省将势力几乎扩展至山东全境,也使得李璮成为北地实力最为雄厚的一方霸主。
想在中原站稳脚跟,自然首先得示好于山东。重用王文统,对于忽必烈来说,无疑是一举多得之事。
王文统成为忽必烈王朝的首任丞相之后,先设立十路宣抚司,以提升中央的掌控力。而后针对这个新生王朝国用军费严重不足的情况,王文统主持了中统元宝交钞的发行。并负责忽必烈北上征战的所有差派以及境内盐铁等税的征收。
可以说,忽必烈能顺利击败阿里不哥,王文统功不可没。
然而,王文统毕竟不是忽必烈的幕僚出身,天赋再高、能力再强,也不足以让其坐稳这个相位。
击败阿里不哥的忽必烈,转过头便拿势力愈盛的李璮开刀。覆灭了益都行省之后,忽必烈以“教唆李璮谋逆”为由,将王文统处以极刑。
王文统虽死,其主持发行的中统宝钞,却成为蒙元朝廷掠夺民间财富一项无可替代的工具。
王文统的继任者,是察必皇后的奴仆阿合马。
在担任平章政事、主管国家财政的十年时间里,阿合马推行盐铁官营与专卖,钩考各地钱粮收支,追征大量积欠。并继续推行纸钞法,且开始肆意超发。以此支撑着忽必烈发动的灭宋之战。
作为一个奴仆出身的回回人,贪婪是刻在其骨子里的天性。欺上瞒下、益肆贪横的阿合马,被人刺杀身亡后,罪行暴露,忽必烈怒而将其开棺戮尸。
贪财的回回人不堪使用,忽必烈只好将目光又放在汉人身上。他的第三任财政大臣,是大名府出身的卢世荣。
上任之初,面对中统宝钞急剧贬值的局面,卢世荣推行钱钞并行的政策。即增加金属货币流通量,以代替纸币的发行。同时,引入绫券和规措所制度,并减免灾区租课,以恢复民生。
这是忽必烈王朝扼制纸钞贬值的最好时机,但是终究未能得到实施,因为这会损害蒙古王公贵族的根本利益。
任期不过四个月的卢世荣,被罢官处死。
财政的稳定,是一个国家能否稳定发展的基石。但是,正如摇摆不定的汉化政策一样,对于实施哪一种财政体系,忽必烈也一直处于犹豫不决之中。
中原王朝的理财基于民生,与民生息,藏富于民,民富则国强。
这与蒙古人的逻辑存在着不可调和的矛盾。
着重于当下,以眼前的利益为重。有了钱先享受再说。没钱,去抢去杀去劫掠,这才是蒙古人最喜欢且擅长做的事。
等着百姓富余了,再去一点点收税,对蒙古人而言,见效太慢。
历朝历代经济体系的崩溃,大多源于土地的矛盾。当大量的土地被集中于不用缴税的权贵手中,普通百姓不堪承受朝廷越来越沉重的税赋压力之时,便意味着王朝末路的到来。
但是蒙元经济的混乱却是源于蒙古统治者的本性。
急功近利、抢劫为上,让他们宁愿将大量的土地抛荒成为养马场,也不愿意让百姓安安稳稳地在土地上耕作。
虽然自成吉思汗开始,蒙元比任何朝代都重视商业、重视海外贸易,但是其中绝大多数的利润,却成为皇室与王公贵族的私产,没有给国家与百姓留下任何的裨益。
卢世荣是被桑哥推荐而得到重用,但是卢世荣受诛之后,国家的财政大权却落入桑哥的手中。
为了弥补国库越来越严重的亏空,桑哥上任之初便进行钩考中书省和全国各地钱谷。因此受诛官员无数,朝廷也趁机籍没了大量钱财。此举虽然暂时缓解了国用的不足,却依然无法扼制纸钞的继续贬值。
于是桑哥开始变更钞法,颁行“至元宝钞”,以新钞取代旧钞。
这不过是饮鸩止渴。
到如今,当纸钞面临着彻底崩溃的边缘时,君臣上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束手无策。
而且,此事已经不能再拖。
平民百姓没钱过日子倒也罢了,文武百官没钱发工资也还能再熬一阵。可是驻扎在大都周边的数十万军队,一旦断了钱粮,恐怕随时都爆发出山崩海啸般的兵变。
毕竟如今的军队不比从前,在无从劫掠的情况下,所有的士兵都得靠薪俸来养活自己与家人。
正月初四,三天元旦假期之后的第一次朝会上,忽必烈冷冷地看着满头大汗的桑哥。
如果杀了这个统管财政的尚书省丞相可以解决问题的话,忽必烈绝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可是杀了之后,又该换谁来执掌财政?
汉人,还有办法吗?
忽必烈转头看向静立不语的姚燧,目光虽然浑浊,却依然让姚燧不寒而栗。
姚燧硬着头皮出列,躬身禀道:“耶律希亮有奏,称其有办法可暂时缓解纸钞危机。”
耶律希亮?
大殿之内,顿时响起一片叽叽喳喳的议论声。
或惊叹,或疑惑,或质疑,或欣慰。
若从出身来说,耶律希亮当算是北地汉人中家世最为显赫之人。
其先祖便是契丹皇族耶律氏,只是入金之后,便被视若汉人。
其祖父耶律楚材曾在金朝为官,后成为成吉思汗与窝阔台汗的宰辅。耶律楚材死后,次子耶律铸继任为中书丞相,并随蒙哥汗南征宋国。
蒙哥汗暴毙于钓鱼城下后,耶律铸毅然投奔忽必烈,受拜中书左丞相,并在北征阿里不哥的战场上立下大功。
此后,耶律铸几经沉浮,却终究没能逃脱被罢免的结局。因为牵涉山东的一起叛乱,家产被抄过半,全家被迫移居河北山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