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怀柔思前想后,还是去了会元殿,她知道辛洛这个名字对辛家意味着什么,更知道铃儿这个女人对辛彦之意味着,她如果先得到铃儿,局面也会不一样。如今的江波殿风雨飘摇,已经不适合为铃儿撑起一片天,她若继续留在北冕城堡,最终拖垮的不止是辛彦之一人,更是他背后的江波殿。
铃儿被带到林怀柔面前时,依然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双极地下死牢的幽闭,让她看着宫墙,仍会浑身发冷,牙齿都在打颤。甚至在那堵灰色的墙上,她能看到泼墨般地血迹。
“河宗铃。”
“你,你记得我的名字?”铃儿这一刻才清醒过来,眼前这个人是她的姐姐。“我找,找了你十年……”
林怀柔打断了她的话,“我们的缘分还真是深,一路从狮岗城到这里,也该结束了。”林怀柔像书院的先生,平易近人地在铃儿身边转悠,但语气之中又增多了几分犀利,她没有看她,冷冷地说道。“今日我会让你离宫,以后都不要再来北冕城。”
“你,你呢,我们一起离开。”
“收起你的妄想。”林怀柔左边嘴角一扯,露出一丝轻蔑。“听说你为了救太史辛勖,给大王献了两块龙龟玉石?”
听到林怀柔提起龙龟玉石,铃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父亲和母亲死的那一日,将一对龙龟玉石给了她与姐姐。“如若能救辛大人,龙龟玉石不值一提。”
“那么想当外戚的人,为了一点点儿权力,连自己的女儿都认不出来,实在是荒唐,何以值得救?”林怀柔说着,大笑了两声,笑完后,眼睛里噙满了泪花。
“是我骗了太史大人。我第一次在武仙宫大殿前见到复利时,我吓傻了,全然没有父亲身上的勇气,更可怕的是,吕继才说我不是辛洛,这是欺君大罪,就在这时,太史大人来了。我想到小时候在辛大人家跟他的两个女儿玩耍的情形,因为争抢东西,他的小女儿打了我,却在自己的父亲面前撒谎,说成我打了她,之后,就有官兵追我,辛大人让我和碧瑶从后门走了。我在复利面前改了自己的身份,变成了那个打人的小女孩。辛大人才以为我就是他的女儿吧,我依旧记得他叫自己女儿的名字,洛洛……”铃儿闭了闭眼,有两行清泪挂在她的脸上,对于辛勖,她心中全是歉意。
“够了。”林怀柔粗暴地打断了她。“说这些有什么用?辛勖作为一个父亲,用生命在保护一个不是自己女儿的人吗?早知今日,当初为什么不拼命保护好自己的女儿?”
“姐姐你怎么了?”
被铃儿一问,林怀柔自知失态。以前,她的目标只有一个,让铃儿死。想到铃儿会慢慢地死在她手上,在辛彦之那里所受的委屈全都不见了,他们纷纷化成“款待”铃儿的动力和借口。当她看到铃儿不顾生死的去君王复利面前为辛勖求情时,她的心被动摇了,她不允许自己动摇,将情绪变成了一股愤怒都吼到铃儿身上。
“住嘴,你问我怎么了?你抢了我的身份,抢了我父亲,还抢了彦之哥哥。”林怀柔双手掐住铃儿的脖子,因为呼吸困难,铃儿的脸已经涨红。
“放开我家小姐。”碧瑶推开门,冲进来,一把推开了林怀柔。
“你怎么在这里?”林怀柔被突然出现的碧瑶吓得有些手足无措。
“不许你动我家小姐。”碧瑶张开双臂,挡在铃儿面前。
“刚才的话,你偷听了多少?”林怀柔心底已经有惺惺火点,强忍不发。她的脸色也不似刚才柔和,眼神都变得尖锐,像一把刀落在碧瑶身上。
“碧瑶,你让开。”铃儿咳嗽了几声,气息才慢慢平稳。“你刚才说,我抢了你的身份,你,你是辛洛?”
“正是,我才是辛勖之女,才是嫡王妃。”林怀柔咆哮着向铃儿喊道。
“这不可能。”这一刻,铃儿的世界仿佛一下子坍塌了。她拼命留在北冕城堡,想守护林怀柔,她以为眼前这个人就是她失散了十年的姐姐。“不可能,不可能,你怎么会有龙龟玉石?”
“龙龟玉石有何稀奇,只不过别人顺手送的而已。”林怀柔冷笑了一声,她轻抚袖子,甩掉心中的不屑。
这句话,给铃儿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她全身没有知觉,仿佛血液都被冻住了。是啊,都十年了,生逢乱世,她的姐姐或许早已经死了,她怎么会把有龙龟玉石的人就当成自己的姐姐呢?
“参宿门的侍卫都打发了,离开北冕城堡。”林怀柔脸色微微黑了一下,她走到门口,头也没有回,扔下一句话就离开了。
“小姐,要离开这里了,走的晚了,怕是大王会派人来追。”碧瑶摇了一下铃儿催促着她。
铃儿摸了摸脖子,不再说话,她似乎还是改不了“保命”的习性,一听“死”字,立刻抬起脚。
林怀柔带着侍卫赶到参宿门时,铃儿和碧瑶二人已经不见踪影了。雪地上还有她们慌张的脚印。参宿门已经被闹得鸡犬不宁了,城门到处都是火把。雪花在纷纷扬扬地下着。林怀柔转身出室女殿的那一刻,就算准了要将她们二人赶尽杀绝。只是没想到才一眨眼的工夫,她们二人已经逃出了参宿门。
“不能让他们跑远,就算追到北落狮门,也要把她们两个给我追回来。到时候就在北落狮门,以逃匿罪将她们二人处死。”这么多年的生活经验让她只相信一个人,死人。此刻铃儿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想要的,林怀柔都已经得到了,缘遥,辛彦之,北冕城堡王妃……铃儿留着只是一个祸患。眼下,她要做的就是如何快速处理掉铃儿。
因为守卫太多,铃儿和碧瑶一直躲在北落狮门内。
“我数三声,若还是不出来,我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响起林怀柔威胁的声音,林怀柔的心比侍卫搭在弓上的箭还要硬,她不遗余力地威胁着铃儿主仆二人。铃儿和碧瑶的存在会让她想起她刚才说过的话。
“小姐,这样躲下去,很快就天亮了,要出城就更难了,我去把他们引开。”碧瑶清晰地说着,像个大人。她抓着铃儿的手都有些抖了,在寒冷的冬夜,她的额头却渗出了大颗的汗珠,看得铃儿揪心。
“不行,这样出去,就是送死。”
碧瑶还是挣开了铃儿的手,一个人奋力跑了出去。林怀柔已经数到了三,她一挥手,一支箭朝着碧瑶飞去,落到了空白的雪地上,碧瑶一边跑,一边回头望着,第二支箭落到了她的脚踝上,她痛得跪到地上。
“碧瑶。”铃儿喊了一声。
铃儿看到那支箭,一眨眼的工夫来到碧瑶身后,她脑海闪过两幅不同的画面,邓汉炎骑在马上手里抓着一只利箭,还有在镜云阁,这一次没有人帮碧瑶抓住那支箭,它紧紧地咬住了碧瑶的脖子,刺穿了她的喉咙。铃儿向前跑着,整个人踉跄地摔倒在雪地上,有箭落在她的身后,她爬过去给碧瑶止血。血像泉水一样,不停地从她的嘴巴里涌出来,在这个冬天,只有这股血让铃儿感觉到温暖,它甚至是烫手的。
“小姐,公子,公子也在,我,我好冷……”碧瑶的手费力举向空中,她想抓住点什么,她的血越来越少,血流越来越弱,铃儿用力的握住她的手,不停地向她的手哈着热气,想让她暖和起来。
“碧瑶,不怕,不怕,有我在。”
一口鲜血喷出来,气也被咽下去。铃儿的哭声越来越大,任凭羽箭落在她身后,她都不动,仿佛她的脚冻在原地拔不动了。
看着碧瑶喷涌而出的血,林怀柔害怕了,她抬手示意了一下侍卫,她脸色苍白,在取碧瑶性命之前的那些杀人,无论是在红楼杀了要去群芳楼的小英,还是在镜云阁杀了她的婢女婉儿,都是她们必须死,就仿佛一株草,拔掉便是,她只知道她们后来都死了,没有亲眼目睹她们死的过程。而眼前这喷涌而出的血液,鲜红鲜红的,是一个人身体内的血量,一个跟她一样的人。
“啊……”这一声啊回荡在北落狮门上空,铃儿将体内所有的委屈和愤怒都一掌拍在了地上。她抱着碧瑶的手暖暖的,“这,这是怎么了?”她的手被染成了红色,鲜红的血液在火把的照耀下,像一团红色的火焰,熠熠生辉。
林怀柔观察着阵势,似乎并不急于取铃儿的性命,或者说,她在给时间给铃儿。直到她看到从空中落在地上的黑衣人,这提醒她:这里是北冕城堡。
“放箭。”她临阵不乱地指挥道。林怀柔无心恋战,只想快点收兵,如果惊动了缘遥和缘熠,她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她只想摆上两具尸体在城门口。“一帮蠢货,还不快放箭。” 如果铃儿逃出去,她自己的前程和性命就都完了。
邓汉炎咽了一大口口水,将铃儿的名字也一并吞到了肚子里,看着林怀柔镇静的脸,他的手有些发抖。碧瑶的死,把他心底的防线也压垮了,这个忠诚的姑娘,自始至终一直伴在铃儿左右,为了铃儿,她不顾生死,他瞪着林怀柔,满眼都是愤怒。来到北冕城堡这么久,邓汉炎第一次看到铃儿哭,哭得肝肠寸断。在她的泪水里面,邓汉炎感觉到愤怒、无力和哀怨。
“辛洛,快点离开这里,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有声音在铃儿身边响起。
“前面就是北落狮门,他们不能追到那里去的。” 邓汉炎将铃儿奋力向前推了一把,自己垫后。
漫天的箭立刻像星星一般向他们扑过来,任凭邓汉炎武功再高,但招架不住这像烟花一般的箭阵,邓汉炎回头看了一眼铃儿,他催促道,“快点离开这里”。
“趴下。”邓汉炎看着满天如雨点般的箭向他们飞过来,他只好后退一步,挡在铃儿身前,他死没关系,只是他身边还有铃儿。
在铃儿还没来得及看清时,邓汉炎已经将她整个人提离地面了。最后的画面被永远定格住,碧瑶身边慢慢扩大的红色。怎么出的北落狮门她也不记得了,朦胧中只听到白马的嘶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