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叫陈小柔,“姐姐这这样像是刚从建筑工地回来?”她捏着鼻子往后退了半步,镶水钻的凉鞋在阳光下闪得刺眼。
云河低头看了看沾着墙灰的布鞋,突然想起上周梁副市长的司机,也就是陈小柔的父亲,阴阳怪气地说“个体户终究上不得台面”
她指甲在纸箱上掐出两道白印:“我腊月生的,说不定比你还小半岁。”
陈小柔的杏眼立刻蒙上水雾,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揪住梁文俊的袖口:“文俊哥,她凶我......”
“云河你怎么跟刺猬似的?”梁文俊甩开被攥皱的衣袖,目光扫过她怀里露出半截的《数理化自学丛书》,嗤笑道:“听说你报的北大?别是云叔叔给学校捐了栋楼吧?”
他身后几个男生发出吃吃的笑,有个穿回力鞋的故意把橘子汽水吸得滋滋响。
树荫里的蝉突然扯着嗓子嘶鸣。云河想起去年冬天在少年宫,梁文俊因为奥数竞赛输给她,当场摔了钢笔。
墨汁溅在他八百块的呢子大衣上,像只歪歪扭扭的乌鸦。
\"哗啦——\"
林培抱着酸梅汤玻璃瓶从对面跑来,辫梢的发绳不知何时松开了。
她涨红着脸把瓶子往云河怀里一塞,纸箱里的旧书突然哗啦啦散落一地。
泛黄的《安徒生童话》摊开来,扉页上还留着幼稚的铅笔字:奖给期中考试第一名林培。
梁文俊弯腰捡起本书,指尖在“林培”两个字上重重一抹:“这不是刘叔家那个......”
“文俊!”冷饮店里突然传来中年女人的喝止。
穿深蓝套裙的梁太太快步走来,胸前的金镶玉观音随着步伐晃动,“怎么还不去少年宫练琴?王老师等半天了。”
她目光扫过云河时突然凝住,像是认出什么似的猛地抓住儿子的胳膊。
云河弯腰捡书的动作顿住了。她看见梁太太珍珠项链的搭扣上粘着星点红漆——和父亲办公室那个被退回的“市政重点企业”奖牌上的漆色一模一样。
“妈!”梁文俊恼怒地甩开母亲的手,腕表表带在云河眼前晃过一道银光,“我这就......”
“云河!录取通知书到啦!”赵叔开着奥迪车驶进人群,驾驶室窗户递出鲜红的快递封皮正在日光下灼灼发亮。
林培突然“啊”地叫出声,她手里那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正巧翻到保尔收到团证的那页。
陈小柔的橘子汽水“咣当”摔在地上。
梁太太拽着儿子后退两步,仿佛那抹红色会烫伤人。
云河接过通知书时,指尖触到封皮上凸起的校徽纹路——是父亲带她参观时摸过无数遍的未名湖博雅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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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啊小河!”赵叔笑得满脸褶子。
梁文俊突然冷笑:“暴发户就是......”
“文俊!”梁太太尖声打断,指甲几乎掐进儿子胳膊里,“回家!”
她深紫色的旗袍下摆扫过满地狼藉,云河注意到她小腿袜的接缝处有道裂口,像条扭曲的蜈蚣。
蝉鸣忽然停了。陈小柔蹲在地上捡玻璃碴,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被汽水染成诡异的橘红色。
林培默默把最后本书塞进纸箱,封皮上的灰姑娘正对着破碎的水晶鞋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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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月谢师宴,”云河突然转身,马尾辫在梁文俊眼前划出利落的弧线,“记得让梁叔叔穿那件收腰西装。”
她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去年企业家联谊会他穿那件挺精神的。”
林培“噗嗤”笑出声时,梁太太的高跟鞋正好卡进窨井盖。
云河抱着纸箱往家走,听见身后传来“咔嚓”的断裂声,梁文俊母亲新买的珍珠白凉鞋跟正卡在铸铁井盖的缝隙里。
“妈!”梁文俊慌忙蹲下身子,崭新的卡其裤膝盖蹭上柏油路上的沥青。
小柔提着裙摆不知所措,刚才还娇滴滴的声音带着哭腔:“阿姨我帮您找市政的人来......”
云河把酸梅汤空瓶塞给林培,转身时马尾辫扫过路旁槐树的枝叶,七月的蝉鸣像被谁突然拧大了音量。
梁太太终于拔出鞋跟,三公分的高跟却永远留在了井盖里。
她跛着脚经过云河身边时,翡翠耳坠在颈侧晃出幽绿的弧光:“云家丫头,听说你们要把纺织厂家属院都拆了?我家老保姆可还住那儿。”
云河嗅到对方身上迪奥毒药香水的尾调,突然想起上周在父亲书房看到的规划图——那片红砖房本该改造成街心公园。“阿姨放心,”她露出乖巧的笑容,“市政规划要建少年宫音乐厅,梁叔叔上周开会时特别强调要保留文化底蕴呢。”
梁太太精致的假睫毛颤了颤。
“妈,走吧。”梁文俊搀着母亲的胳膊,目光扫过云河沾着灰尘的帆布鞋,“听说今年北大军训要进山拉练,某些人可别......”
“文俊哥哥!”小柔突然拽他衣角,“你看那个是不是教育局王叔叔的车?”众人转头望去,黑色奥迪正缓缓停在云家别墅前,车牌照的“教”字在阳光下泛着金漆的光。
林培怀里的纸箱突然倾斜,泛黄的《居里夫人传》滑落在地。
云河弯腰去捡时,听见梁太太压低声音说:“做生意的人家,到底不懂规矩......”
蝉鸣突然歇了。云河直起身,看见母亲穿着淡青色真丝旗袍从院门走出来,手里端着青花瓷碟,上面堆着沾露水的紫葡萄。
目光扫过梁太太瘸着的高跟鞋,“梁太太要进来敷点冰吗?”
小柔盯着云河母亲腕间的羊脂玉镯,突然发现自己的银镯黯然失色。
梁文俊拽着母亲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小柔提着裙摆小跑追赶,蕾丝袜勾在路边冬青丛上扯出长长的丝。
槐树的影子在地上挪了半寸。云河听见林培倒抽气的声音,远处飘来小柔带着哭腔的“文俊哥哥等等我”。
“我去拿酸梅汤。”林培突然转身,马尾辫甩出晶亮的汗珠。
云河看见她泛红的耳尖,想起上周帮她整理书柜时,那本《海底两万里》里夹着的清华园明信片。
母亲忽然轻叹一声,指尖点在规划图某个红圈处:“纺织厂家属院......今天又有三户老人不肯签搬迁协议。”
她翡翠耳坠晃动的频率与树上蝉鸣节奏微妙重合,“你爸说要是你在这......”
话音未落,街角忽然传来刺耳的急刹声。
云河转头望去,看见梁副市长的专车歪斜停在路中间,车前躺着辆三轮板车,板车上捆着的旧棉絮正扑簌簌往下掉。
骑车的老汉踉跄起身时,露出左胸口的厂徽——正是纺织厂三十年工龄纪念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