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之前三天,所有企业单位的中秋节福利订单终于完成了!
宝生和田世文也把各个单位的礼品准备好了,一个一个送到了家属院里。
表面是一筐南瓜地瓜等土特产,下面是猪腿,活鸡,烟酒。那个年代,收受钱财是不可能的,土特产可以,是人情世故。
所有的工人领了工资和月饼,都回家了。临时工们数着手里的票子,美滋滋的到供销社割了肉,不耽误回家收玉米,真好!
紧绷的弦松了,王林浑身一下子蔫了,手脚都没有力气。足足睡了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也缓不过来劲来。
“起来吃饭,吃饱了再睡!”喝了一碗鸡汤挂面,她无精打采的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男人削了一个苹果递给田,摇摇头,懒得吃。“要不要再去躺一会儿?”
“我想洗头,觉得头很沉。”“你坐着,我帮你洗。”
灶台里加上劈好的木柴,先烧热水。
他把洗澡的大木桶搬到院子里,让王林躺在并排的几张椅子上,头向后仰抵在木桶上。用个厚毛巾垫在她的脖子下面。
先把头发弄湿,在手心里打上洗头膏,均匀的抹到她头发上,指尖轻轻抓她的头皮,他手里的动作又轻又柔。
旁边桶里有兑好的温水,用瓢舀水冲洗头发。温水轻柔的冲洗着头发,她舒服的闭上眼,享受他细心的服务,她眼角眉梢都带着安心恬静。
“服务还满意吗?”“嗯,很满意。手法很好。”
黑色的衣袖卷到小臂上,他微弯着高大的身躯,听了媳妇的赞美,咧嘴直乐。
田世文拿过旁边放着的干毛巾,把王林的头发裹住,先扶她起来。又换一条毛巾给她擦拭头发。洗完头发,怕她吹风感冒,赶紧让她进屋。
秋日的阳光是金色的,两人安安静静的感受这微醺的暖风,和醉人的阳光。
房间内静谧祥和。王林在窗前看书,悦耳的书页声和纸张摩擦声交织在一起。
田世文伏在桌上写材料,偶尔抬头,和她相视一笑。
岁月静好!
“明天八月十五了,我们要不要回去和公公婆婆一起团圆啊?”王林咬着苹果,凑到桌前。
“你想不想去啊?身体能受的了吗?”田世文揽过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王林把苹果拿到他嘴边,“世和世勤他们都来帮忙了,虽然给了工钱,我们也得回去谢谢他们,请大家吃饭吧!”
田世文低头咬了一口,“已经给了工钱,还给了肉和点心。你要是不累,回去一趟也好。我明天去买东西,后天上午我们一起回去。”
晚饭的时候,王林已经复活了,元气满满。
吃了中午剩下的鸡肉,炒丝瓜,一大碗米饭。田世文好久没看见她吃饭那么香啦!
散步回来,只见深邃的夜空中,已经挂上一轮近乎浑圆的月亮,周围有几丝白云在漂移,月儿发出淡淡的白光。朦胧的月色投下神秘的影子,在大地撒上一片银辉,好似水光在跳动。
王林在窗前看着月亮发呆,田世文看着她洗了澡,安全出来,才进去。一会儿,擦着半干的头发,一身水汽走到她身边,“在看什么?”
王林侧身看着男人,领口微微敞开,袖口卷到手臂,露出小麦色的皮肤,胳膊上的腱子肉,因为抬手举着毛巾而鼓起来。
她后退一步,站在阴影里打量他,月光打在半边脸上,一亮一暗,更显得眼睛深邃有神,鼻梁高挺,浓密的眉毛向上,又长又黑,长睫毛下的眼睛低垂,少了锐利,多了温情。
除了皮肤有点黑,他外形长得很好,五官深邃身材惹眼,身姿矫健还带着一股孑然而立的气势。
“嗯,你看什么,这么入神?”低沉的嗓音更近了。
她看着他高大的身躯,结实的双腿,健壮胸肌,宽厚的肩膀,有点走神,张嘴不知道说什么。
怪不得古人说月下观君子,呵呵。
她踮起脚,耸耸鼻子,闻着他脖子上的清新味道。“老公,你今天好帅啊!”
他一手扶住她,以防跌倒,另一只手把毛巾搭在椅背上。
“我以前很难看吗?老公是什么意思?嗯?”他弯腰,眼睛与她平齐。她偶尔语出惊人,还有点孩子气。
她趁机摸摸他的下巴,“南方女人对自己丈夫的爱称呀!和咱们这里当家的,孩子他爹,差不多!”
“那么男人怎么称呼妻子?不叫媳妇,孩他娘吗?”
“男的叫女的老婆,女的叫男的老公。”
他轻轻搂住她,亲亲她的额头,“老婆!”她亲亲她下巴,“老公!”
两个人会心一笑,静静的抬头看月亮。
“我想喝咖啡。”她忽然有彻夜聊天的欲望。
“晚上喝咖啡不好,睡不着觉。”理想很美好,立刻被人扼杀在摇篮里。现实很残酷。
“那能喝酒吗?”她不死心。
“可以喝一小杯,有利于助眠。”媳妇心里吐槽,大哥是啥时候化身为养生达人?
翻出陈美玲寄来的红酒,一杯下肚,晕乎乎,确实很快就想睡觉了。
“老婆,你想要很多钱吗?”田世文侧躺着,手指缠绕着她的头发,凑在鼻子下面闻。
“当然,有钱能买鬼推磨,虽然钱不是万能的,但有时候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她迷迷糊糊的,随口回答。然后,翻身朝里,呼呼大睡。
田世文看着熟睡的人,拉起毛巾被盖住她肚子。媳妇最近太累了,太辛苦了,自己以后也不能心安理得的吃软饭了。
男人出门上班,其他人都回家收秋了。从外面锁上大门。
难得安静,王林坐在桌前看书。她打算用一个月的时间,把高中数学课本,从头到尾过一遍。这个时代的代数几何题目相对比较简单,类似于后世她学的高一高二的水平。
她当年是理科生,虽然不是学霸,高考成绩也勉强上了南都市的一所末流985大学。
这一世,她想考文科。
数学把最基本的习题做一遍,重新熟悉一下知识点,应该差不多了。
现在的英文比较简单,就是个熟能生巧,多读多背。万幸上一世,为了过四六级,背了好几本单词。
语文也还好。头疼的是政治,那些拗口的句子,又长又深奥,她心里不认同,怎么也记不住。
背了两个小时,头脑里还是空空如也,竟然打起瞌睡了。不觉理解了,她弟弟以前为啥一看书就睡觉。
看看日头,将近中午,烈日当空。
王林挎着篮子去赶集买菜,既能散散困劲,又能锻炼身体。
青壮年都忙着下地收庄稼了,只有一些老人,卖鸡蛋,自留地里的韭菜、南瓜、茄子、老豆角。中午工人们下班了,也喜欢来集上买新鲜菜。
王林买了二十个鸡蛋,又去供销社买肉。五花肉早卖光了,只剩下没有油水的瘦肉排骨和下水。要了一斤瘦肉,两根排骨。
回家又去菜地里摘了两个稀嫩的南瓜,辣椒,洋柿子。
中午泡了干海货,和排骨、鲜玉米一起炖汤。她只喝了一碗汤,半个玉米棒子,生吃了一个西红柿,就去睡午觉。
还没有睡醒,就有人捏鼻子。还能有谁呀?她赶集回来锁了铁门,只能是田世文下班了,从外面开锁。
“几点啦?你今天回来的这么早呀?”
“四点半了,今天下村子,回来的早。”
俩人一起准备晚饭。她想吃盒子,韭菜老了,吃南瓜馅的。
先和面醒着。
再调馅。嫩南瓜擦丝,撒盐杀水攥干,鸡蛋炒成碎块,抓一大把虾皮。
孕妇多吃虾皮好,补钙。
然后揉面,把面剂子擀成单饼,上面摊上厚厚一层菜,再擀一张饼盖起来,四周用手指摁紧实。
一个烧火,一个用鏊子烙饼。
青椒炒肉,热了中午的排骨汤。
炒锅盖大的合饼,她吃了半个就饱了,田世文吃了一个半,撑的打嗝。
万籁无声,明月高挂。
窗外的虫鸣声突显了秋夜的宁静。蟋蟀在弹琴,纺织娘在低唱,飞蛾奋不顾身冲向电灯,一下一下撞着玻璃。
夜风吹着整座院子,一棵粉紫色的月季,爬上墙头,迎风摇曳,树叶发出哗哗声响。
第二天上午,田世文先去公社。让黄路泉村的马车拉王林回去。他提前嘱咐了大爷,媳妇怀着孩子,怕颠。车上铺了厚厚的草垫子,一个小时的路,硬生生拖成两个小时。
男人说让她空手去就行,啥也不用管,她就只带了两本书,和几件衣服。
天气像秋老虎,骄阳似火,狠狠的舔舐着一个个光脊梁的汉子。
十月正是收获的季节,收完谷子,收大豆,收花生,收玉米,收地瓜。
然后还要忙着耕地,种冬小麦,所有人天天忙的脚不沾地。
但相比收麦子的紧张急迫,算是好多了。秋天雨水少,干活可以稍微悠着点,慢慢干。
秋收,秋耕,秋种,三秋要持续一两个月,活不是一天两天干完的。活人也得歇歇。
黄路泉大队今年出尽了风头,公社挑头给盖起了养猪场养羊场,村长大队长出去开会腰杆子挺的直楞楞的,比旗杆还挺拔。
村干部们也不傻,开小会商议通过,杀了两头猪,一只羊,一半送给公社食堂,表达对领导的感激之情。
一半村里留下,给参加建设养猪场养羊场的劳动积极分子们,表彰他们的汗水和努力。
来的大部分都是青年小伙子们,和没结婚的大姑娘,俗称识字班。
世和俨然是他们的头头,让世玉世勤拉王林去帮忙,半头羊,半头猪,比过年还丰盛,那可是几个月推车子挑担子,一颗汗水摔八瓣换来的,可得弄得香香的,不能糟蹋了。
世和搓着手,“嫂子,这些东西三四十口子人吃,咋吃才好啊?”
“你们想咋吃?炖着吃还是烤着吃,就是剁馅子包饺子?”
包饺子,男多女少,太麻烦,包大包子,难免有人揣兜里拿回家。
“就想人人都能吃上,还不能糟蹋东西,花样越多越好。”
世和真敢提要求,这点东西,还能做出满汉全席啊?
王林跟他商量,“好肉烤着吃,骨头下水,羊头羊蹄煮着吃,喝羊汤咋样?”到时候人多就多加水,每人都能喝到。
“嫂子,上次王涛走的时候,你家的烧烤绝了。需要啥材料,你写下来,我让二狗子骑车去公社买。”
王林想了想,写了供销社有的。“世和,你割二斤肉,给公社食堂的大厨,他那里有现成的,让他给你们一些。”
世和想想,还是让嘴好会说话的大牛去了。
几十个人,男的去砍柳枝削签子,劈木头,女的切肉,穿肉。还有几个去河沟里抓鱼,摸河蚌(当地人叫嘎啦)。
夜幕降临,两口大锅里的肉汤滚滚,香味飘遍村庄的上空。
赶马车的大爷擅长煮羊汤,把熟了的内脏,羊排,羊头,钩出来,肉撕下来,切成小块。再把骨头扔进去熬,最后把羊肉羊杂倒进去,撒上盐,辣椒粉,葱花,芫荽,“好了,一人一碗,盛着吃吧!”
大家都自带了饭碗和饼子,排队盛汤,三三两两的边吃边聊。
老光棍狗蛋子,折了两根柳枝当筷子,呼噜呼噜一碗下肚,抢着去盛第二碗。
有人讽刺他,“狗蛋子,心急喝不下热汤,别烫坏了嗓子眼。干活的时候你躲在后面,吃饭没有你积极的?”
他像茅坑里的石头,难得有肉,还顾啥脸面,“吃饭不积极,脑袋有问题。”
赶车大爷好心提醒他,“狗蛋,你当着人,别毛毛躁躁,好好表现,也好让嫂子大姨们给你说个媳妇。”
他大喇喇不在意,“娶媳妇有啥好的,还得管她吃喝拉撒,俺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
正巧,田世文端着一碗汤去给媳妇喝。
有人感慨,“看看人家一碗汤也先想着媳妇,你就光顾着自己的嘴。”
“老牛吃嫩草,可不得上赶着巴结伺候嘛,丢老爷们的脸。”狗蛋撇撇嘴,抢得羊汤又下肚了。
暮色渐浓,篝火越旺。木柴的烟气散尽了,红红火火的烤肉正好。
自动分成几伙人,三四个小伙子学着城里的烤肉摊子,光着膀子拿个破扇子,脖子上一条黑梭梭的毛巾,边烤边互相叫嚣,互相贬低对方的手艺不行,这个不熟,那个糊了。
世杰世德几个小鬼,不会烤串,就偷偷把肉片成薄片,找了一张铁锨头当平锅,架在火上,直接煎熟,蘸点盐和调料,塞进嘴里,香的很。
世杰吃水不忘挖井人,没忘了谁给的调料,夹了一块肥肉,颠颠的跑过来,“嫂子,尝尝我的手艺。”
王林看着滴油的大肥肉片子,“我吃饱了,你们吃吧!”
两个人回去和公公婆婆一起吃了晚饭,也算过了团圆节。婆婆有了长进,全程不让儿媳妇动手,她也听话,就只管坐着烧火。
夜凉如水,月色如霜,给朦胧的夜色罩上一层轻纱。
微风轻拂,一片片梧桐叶子打着旋儿落在院子里。
洗漱完了,她坐在院子里,看着月亮。男人洗完澡,拿着一件衣服给她披上。揽着她肩膀一起坐着。
“和我结婚,你后悔吗?”
男人问出这句话的一瞬间就后悔了。他刚才听到她的叹息,虽然极轻极淡,几不可闻。
因为不管她的答案是什么,他都不会放手。
人心不足蛇吞象。
以前,他只是想和她平淡度日。能互相陪伴,回家能看到她,心就安定下来。
贪恋有她的一日三餐,沉溺她给予的丝丝暖意。
后来,他发现自己对她爱意渐深,想要将她珍之,藏之,想要和她长长久久。
现在,他突然想说出一切,他想要她接受最真实的自己。
田世文缓慢低声,说出他最不想回忆的画面。
“我早就知道我的亲妈是谁,他们以为我不知道。
小时候,她总去得水叔家,每次她来,婶子就叫我去吃饭,没人的时候,她的眼睛就长在我身上。过几天,婶子就会给我衣服鞋子,说娘家亲戚给的,她家孩子穿着不合适…
后来,她死了,再也没有人给我做新衣服…
十几岁的时候,现在的爹娘下关东去打铁,把我一个人留下,就想让我熬不住了,回原来的家。
我恨他们当初不要我,宁愿自己一个人过。挖草药,套兔子抓野鸡,只要能卖钱换吃的,我啥事都干过。
去黑市卖东西的时候,和陈清明打架,成了朋友。有一次,我俩差点被抓到,逃出来以后就不干了。
再后来,建水库大会战,爆破的时候出了哑炮,我救了一个当官的,就当了民兵队长,慢慢去了公社…
你以后不用那么辛苦赚钱,我现在又去做黑市生意了,我能养活你和孩子,我一定让你们过上好日子…”
身边人毫无反应,侧头一看,她早就睡着了…
田世文哂然一笑,感情自己在对月谈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