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天气正好,不冷不热。
王林难得清闲,专心看书做题。
工厂里不忙,几个大厂的代卖点和泺口码头门市部的订单都很稳定,几个岗位都有专人负责。
十月,也是收获的季节。
田世文带她去磨盘峪村,他们村有个大果园,种了大片的苹果和梨。刘铁军他爹,不但大烟叶种的好,打理果园也是一把好手。
红彤彤的苹果,黄澄澄的梨,一个挤一个,挂满枝头。
风中都带着清幽的甜香。
王林选了朝南边的苹果,闻了闻,转了一圈拧下来咬了一口。又脆又甜,水分还大,虽然个头不大,但比后来的红富士好吃多了。
刘铁军介绍,“这个品种叫嘎啦,摘下来放到过年的时候,更甜,能甜掉你的牙。”
除了嘎啦,还有国光,黄金帅,青香蕉。
青香蕉味道特别香,放一个到衣柜里,衣服穿出门都是香的。但是口味面面的,她不喜欢。
要了一筐嘎啦,一筐国光,刘铁军去公社的时候捎过来。
秋天临近中午的阳光照在身上,有种身上能量被吸走的感觉,昏昏欲睡。
回两岔河公社吃了午饭,田世文带她回宿舍歇午觉。
还是那间熟悉的小屋,他俩曾经同住一个星期,晚上没有任何动静,还传出他不行的笑话。
王林想到那个传言,躺着笑出了声。男人显然明白她心里想啥,脸色越来越黑。一腿跪在床沿上,把她侧翻过去,照着屁股啪啪两声。
她却不知收敛,笑的更大声。无奈,他只能捂住住她的嘴。老天爷作证,是她逼他的。
她一边笑一边躲,像鱼一样扭来扭去,小床嘎吱嘎吱,撞着墙。隔壁的人不禁心里念叨,田世文简直禽兽不如,媳妇那么大的肚子,他还不克制自己。
“你自己睡一会,等我把手头的事弄好了,一起回去。”
王林在市里的时候,田世文经常住宿舍。被子枕头经常晒,有阳光和青草的味道,还有淡淡的烟草味道。又背着她偷偷抽烟了。
闻着他熟悉的味道,她很快睡着了。
周苗苗在周末休班的时候,来找她玩。
工人休息,田世文不在家,只有她们两个,周苗苗难得的多留了一会儿。
“中午一起陪我吃饭吧,我一个人懒得做饭。”王林看见厨房里一只收拾好的野鸡,剁碎洗净了炖在砂锅里,又扒了十几颗栗子放进去。
周苗苗自己坐了一会儿,就从她书架上,抽出几本服装杂志,看得津津有味,目不暇接。王林跟她说什么,都没有听到。
王林进屋凑近一瞧,她正在仔细看一款服装的细节分解图。“你能看得懂吗?”
周苗苗点头,继续研究。“哎,你看着图纸,是不是就能做出衣服来呢?”
“这种有详细说明的,我能做到版型差不多吧!肯定没有他们的细节处理的好。”
王林高兴的拍手,“我家有缝纫机,你能帮我做条背带裤吗?我肚子大了,以前的裤子穿不上了,穿裙子有点冷了。”
背带裤很简单,很多厂矿企业的劳动服里面有类似的工装裤。
“行,你把布料给我,我回厂里让师傅看着裁剪好了,再过来用缝纫机做好。”
陈玉竹以前寄过来几块布料,俩人找出一块浅绿色的的确良,这种布料贴身穿不吸汗不保暖,做裤子穿在外面还行,冷了里面还要套秋裤毛裤。
随着肚子越来越大,原先的衣服都穿不了了。
到时候正是冬天,如果冬装全部换一遍,生完孩子,穿不了了,也是浪费钱。
王林心里盘算,置办两身宽大的外面穿的,秋衣秋裤买田世文的码数,到时候给他穿,或者剪了给孩子做衣服。毛衣毛裤织一套大的,明年可以拆了重新织。
午饭除了栗子炖鸡,还有清炒地瓜叶,周苗苗从没想过,地瓜叶还能当菜,以前只知道是喂猪的。
只掐了嫩叶,嫩梗,关键是用猪油大火爆炒,做出来才能没有苦涩味。
周苗苗的话题越来越多,她慢慢敞开心扉,和别人交往。
临走,王林让她把服装杂志带回去,慢慢看。
晚上,窗外渐渐响起雨声,点点滴滴,拍打在玻璃窗上,扰得人翻来覆去睡不着。
到了第二天,雨停了,地面都是湿漉漉的。
一夜之间,梧桐树变得光秃秃的。地面上,竟是大大小小的各种树叶,人来人往,踩进泥水里,不复枝头的风光。
一场秋雨一场寒,温度骤降。
昨天烈日灼灼,还是夏天,过了一个晚上,竟是冬天了。
王林穿上了毛衣和薄外套。
济城的季节转换非常神奇,短短几天,就让人经历了夏秋冬。
三天之后,周苗苗把裁剪好了的布料拿回来,搬出缝纫机,装针,纫线,咔咔咔,不到一个小时,完活了。
去掉前面的明兜,只保留了侧兜,加宽了两条背带,正中钉了几粒纽扣,变得更时髦。
主要腰部放折,随着肚子变大,可以调整腰围尺寸。
王林进去试穿了一下,内里一件白色线衫,外面穿一件黄色开衫,既干练又青春,保暖又时髦。
两个女人又一顿商业互吹。“周苗苗,你太厉害了,以后你就当我的专用服装设计师,我的衣服都请你做,付钱的!”
周苗苗临走又换了一本服装杂志。她的组长慧眼识英才,她已经从剪线头,烫衣服的小工,升级为学徒工,开始跟着师傅学裁剪了。
清风晓月夜风习习。风吹散了云彩,遮住了皓月的光辉。
两口子送周苗苗回服装厂,街上没有一个人。肆无忌惮的手拉手一起回家。
王林回想起那些年,几次暗夜独行的经历,凄凄惶惶,如丧家之犬,彷徨失措。
而今夜光风霁月,有人携手共进,不由心思旖旎。
她有家,有丈夫,有事业,马上就有骨血相连的孩子,应该知足吧!
男人自然察觉到了她眼里的柔情,加快了脚步想快点回去,又怕走的太快让她摔了,一会快一会慢,自己脚底下竟差点绊倒。
新做的衣服杂乱的扔在椅子上,两个灵魂再次契合在一起。
男人尽力压抑住激情,却控制不住汗水滴下,烫的她意乱情迷。
你侬我侬,忒煞多情,情多处,热似火。
我中有你,你中有我。
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情意深绵,唇齿相贴,舌头打架。
庆幸此生有你,今生不死不休。
云彩遮挡住了光芒,月亮害羞的躲起来了。
早上迷糊间,听着男人起床了,她醒了却还是缩在被子里装睡。
想着男人昨晚在她耳边轻声细语,脸上就忍不住发烫。“琳琳,媳妇儿,老婆…为了你和孩子,我什么都能干…我愿意死在…”
她试着回应几句,男人更加兴奋想用行动回报。
但是摸着她的西瓜肚,生生忍得满头大汗,脖子上青筋鼓起,后来她实在可怜他,只能另寻他法,帮他疏解。
秋忙到了末尾,农民们看着囤里的粮食,又琢磨起大事。
杜金彪早就抱着老婆睡上热炕头,无所谓那些形式了。杜老头可不能不管,挑了个日子,要给大儿子摆酒席结婚。
仲秋的阳光和煦温暖,无风无雨,九月十八,确实是个好日子。
三亲四戚,想来的不想来的,都来了。大家都听说,杜家几个孩子,都不下地干活了,老大夏天卖田鸡,赚钱像从河里舀水一样容易,小儿子小闺女也出去上班了。
大闺女杜金娥第一次见面,田世文没说让她叫姐姐,王林也只是点头笑笑。
客人里来了几个很打眼的人,都是光头,虎背熊腰。新郎官在门外忙着,田世文和陈清明赶紧把几个人让进一个单独的房间,让人抬桌子,搬椅子,另外摆了一桌酒菜。
陈清明给几位倒茶,“金哥,什么风把您吹来的?”
光头老大举杯喝茶,“我听说杜兄弟今天大喜,来讨一杯喜酒喝。”示意跟着的两个人,掏出礼物,两块鲜艳的被面,一个红包,真是大礼。
田世文两手接过来,“金哥太客气了。我大哥结婚,没打算大办,只是老亲戚们吃顿饭认认人。”捧着东西出去给了杜金彪,新郎新娘进来道谢。
来人看着院里坐着聊天的女人,两条辫子盘起来夹在脑后,穿着绿色背带裤,黄色开衫,肚子鼓起来。
“那是你家弟妹吧?看样子快生了,满月酒我能不能喝上啊?”
田世文猜不透对方什么意思 只能说一定。
对方并没有留下吃饭,略微坐坐,一会就要走。田世文和陈清明一直送到村口。
光头停下脚步,“听说弟妹是个能干的,娘家爹在南方当大官,以后有什么好事,也小着我们。”
田世文听他一再提起媳妇,不知什么意思。“金哥想怎么合作,找我就行,日后慢慢谈。我们之间的事,她一个妇道人家,什么都不知道。”
光头哈哈一笑,“一码归一码,你们俩做的事,我不操心。听说弟妹能搞到南方紧俏的东西,我的手里有销路,我只是想喝口汤而已。”
“那没问题,我就能做主,外面事她不管,就是在家,做做饭洗洗衣服。”
送走了几个瘟神,俩人在村口吸了一支烟。陈清明愁眉苦脸,“咱俩的身份,跟他见面不好吧?让杜金彪和陈清风和他联系行不行?”
“走一步看一步吧,大金牙能看上杜金彪吗?他要觉得我们看不起他,不是更麻烦。”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田世文那边愁云迷雾,王林这边却是好事连连。
周苗苗越来越熟稔,每周末休班,就来找她聊天,或者一起安静的看书。她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她以前成绩也很优秀,只是早早下乡,中断了学业。
王林也很喜欢她过来,有以前和闺蜜一起上自习室学习的感觉。
看了两个小时书,俩人又鼓捣着磨咖啡粉,煮咖啡。王林最喜欢她的性格,不扫兴致,情绪价值满满。
秋高气爽,云彩比最上等的棉花还白,几只大雁嘎嘎嘎的从边上滑过,就像白胖的水煎包撒了几颗黑芝麻。
她想吃了。
阳光温馨恬静,微风和煦轻柔,两个女孩坐在葡萄架下,一个靠着椅背坐着,慵懒恬静,一个挺直腰背,纤而不弱。
田世文回家,正看见她们边喝咖啡边晒太阳,没有出声,转身进屋。
“我们晚上吃煎包吧?你和面好吗?我弄馅子。”王林冲着男人后背喊,她和面总是掌握不好软硬。
又接着和周苗苗聊天,“你喜欢什么馅子的?”“不用,我一会儿就回去了。”
饭点了,肯定不能让客人走啊!王林想了想,还是决定做白菜猪肉馅的,面对周苗苗一个娇滴滴香喷喷的姑娘,韭菜馅好像和她不搭,万一不小心打嗝,破坏她在美女心中的形象。
四五十度的温水加酵母粉和面,面开的快,两个小时差不多了。
猪肉切成小丁,炒熟加入五香面,酱油,盐调味。放凉以后,再加上葱末,剁碎的白菜挤出来水分,粉条碎,搅拌均匀。
发面煎包外形像饺子,个头却有小婴孩的拳头大。
先在煎锅里抹一点油,然后码上包子,等包子噼啪作响时浇上一碗面水,盖锅四五分钟就焖了。出锅之前撒上黑芝麻。
水煎包底部焦脆,馅料鲜美,咬开要先吸溜汤汁,白菜水分还是大。
田世文喜欢蘸醋吃,真的绝了。
喝着小米绿豆稀饭,配着萝卜干咸菜,周苗苗吃的也很满意。
“你们最近不忙吗?服装厂订单不多吗?”田世文喝完一碗稀饭,舀第二碗的时候和周苗苗聊天。
周苗苗咽下嘴里的包子 “不忙,有一批布料因为仓库漏雨浸水,不能用了。没有原料,我们这个星期都是上一天,歇一天。”怪不得她最近换书的时间快了。
田世文点点头,服装厂那边最近点心要的也少,工人休息不上班,收入减少,不舍得花钱了。
周苗苗走的时候,王林问她,“你要不要多拿几本书啊?”她迟疑了一下,拿了一本语文书,“你下个周末就还给你。”
两口子照例一起去送她,顺便散步。相距两步,路灯下的影子却投在一起,又细又长。
男人看她分心想事,停下来等她慢慢跟上。
洗漱完了,王林也不上床,还在桌前拿着笔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田世文在后面伸出右手,帮她捏后脖子,“怎么这么硬,又一天到晚低着头看书啦?”
一页纸上,左边写着衣衣布舍服装店,右边写着第五服装厂,中间一条竖杠,下面罗列了七八点。
“你说,服装店和服装厂,共同的东西是什么?”
男人夺过她手里的笔,在两个字上画个圆圈,“服装”。
女的愣住了,好似深夜赶路看到了远处有一盏灯,茅塞捅开了一个窟窿,还没有豁然顿开。
直到被拉着上床,盖上被子,窝在男人的胳膊上躺下。她才一点点抽丝,“共同点不只是名字里都有服装二字,我们卖服装,他们做服装,如果我们和他们合作,以他们的名义卖服装,不就名正言顺,不怕被查了吗?”
男人刚开始是怕她洗完澡,站久了受凉,完全没有仔细考虑她的问题,只是随口敷衍她而已。现在顺着她的思路想想,确实有点道理。
“怎么才能建立关系,他们只是厂家,都是按照订单,生产计划生产,不直接卖服装。”
当时的食品厂能简单解决, 是政策范围之内,允许村(公社)可以有集体经济组织,可以成立各种合作社。村干部和大队干部,不用担责任,啥也不管,只拿好处,自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现在服装厂是国营企业,计划经济,产品不愁销路,领导有固定工资,旱涝保收。谁愿意做出头鸟,跟个人合作,万一追究责任,保不住职位怎么办?
“如果他们有难题,我们能帮他们解决呢?
他们现在有一批布料,浸水用不了,损失惨重,如果我们想办法帮他们解决了呢?他们会不会就愿意和我有关系了呢?”
男人搓搓她的背,“想问题的角度很特别。事在人为,慢慢想,一定有办法。”
第二天,田世文就找人打听了,服装厂这批布是市供销社下单做冬装的。布料浸水不合格,订单就取消了。
坯布还在仓库里,只能等以后集中处理。有时候一放好几年,最后低价处理,送给鞋厂做鞋。
“你想买把残次品原料很容易,但是接下来怎么办?”田世文还是觉得不靠谱。
“你的目的,不是买废料,是想让他们同意我销售他们的服装,我们有了国营企业的代销协议,就可以在市里堂而皇之,开门卖服装了,你觉得怎么样?”
挂羊头,卖狗肉!虽说不是上上策,但有了幌子遮掩,总好过没有。
千难万难,也得试试才知道。就像蚕茧,被千千万万丝线缠绕,不努力咬破一个小口子爬出来,只会憋死在茧房里,又怎能化蝶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