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晏栖看着远处斑驳,站在街边有些久久回不过神。
沈槐奚轻轻拉了拉江晏栖的青袖,嗓音轻缓,“阿晏……”
“阿晏伤心了?”
江晏栖轻轻抬头看了看天,是少有的澄蓝。她低眉摇头。
她深知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流水自别落花。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快到十八岁那年拜师,如今不过五年,便天涯陌路。
沈槐奚此次没再像以往一样逗江晏栖笑,他温澈的眉眼如延揽九天,似乎此刻比起以往的天才少年,他更像方才那个离开的清癯背影,“世间最高者,从不是权倾天下,而是独孤天下。——这真的是阿晏追求的吗?”
“是——至高者孤独。”江晏栖回过神来,内心的平静再次湮没失意,她淡淡一笑,却没有以往的潋滟,可蕴含着经久的平静,“我这一生注定要踩着孤独前行。”
“阿晏怎么老跟槐奚胡说——槐奚明明就在阿晏身边啊。”沈槐奚忽的一笑,嗓音慵懒明澈,突从袖中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一株冰蓝色的碎雪草,“阿晏,花。”
江晏栖听后轻轻莞尔,看着那株草药,萦绕清冷的眸色忽亮了几分,“这是……碎雪草……槐奚在哪里找到的?”
“我早先在东隐发现的哦。”沈槐奚凤眸明亮白皙潋滟的容色若云溪漫步,“阿晏喜欢吗?”
“碎雪草珍稀,槐奚应得来不易。”江晏栖接过碎雪草,清平的眸色中仍带惊艳之色,凝着它翠绿叶尖上点点如光的莹蓝,那是药草中的月下玫瑰,孕育着大自然最瑰丽的结晶,江晏栖轻轻拂过它纤长如雪的根系,“这根系槐奚保存得很完整。”
碎雪草的叶片虽瑰丽奇幻,但最珍贵的地方还在于根部,只是其根系错综纤长,极难完整地挖出。
碎雪草根系可收聚百毒,化毒为养,因此它一般生于沼泽,避光喜阴。碎雪草数年才开一次花,仅在午夜时分盛放半个时辰,那是它最荟萃绝艳之时,也是药性最强的时候。
如此苛刻的条件,沈槐奚要找到它,绝不是偶然。
“阿晏喜欢就好。”沈槐奚只是轻轻一笑。
执政府偏僻,两人一路走了很久才到客临居。
江晏栖将沈槐奚推进里屋,里面的摆设已有些陈旧了,“槐奚,你腿伤未愈,白草一事你便不要参与了。”
“阿晏便放心将槐奚一人留在这?”沈槐奚凤眸微动,不可置信地看着江晏栖。
“放心。”江晏栖淡淡一笑,“不放心的该是张云廷。”
沈槐奚不置可否,明澈的眉眼有几分慵懒的笑意,“阿晏原是这样看槐奚的。——不过既然阿晏如此想,槐奚也很难不听从阿晏的安排。”
“我明日一早便去浮屠山看看。”江晏栖颔首。
沈槐奚乖乖点了头,“阿晏不必担心安全,槐奚派了暗卫跟着你,——岁延。”
音刚落,一个高大的黑衣男子便无声地走了出来,“主子。”
沈槐奚看向岁延,慵懒的嗓音忽起了一阵无声的威严,“岁延,阿晏此后才是你的主子,不论如何,保护好她。”
“是。”岁延转头向江晏栖俯首,“主子,属下岁延。”
沈槐奚回头看向江晏栖,嗓音郑重,“阿晏,云溟不比苍蓝,若有危险,要及时叫岁延。”
“我知,槐奚不必心忧。”
江晏栖话落,忽然一团白色的绒毛从窗棂上蹦了过来,江晏栖晃眼一看,立即将其接住了,只是那一团差些没将她压折了。
“逆月,又胖了。”看着戎团粲蓝色的眼,有春风醉酒的璀璨,江晏栖本想捏捏它的脸,终究是不忍,只摸了摸它的脑袋,轻轻一笑。
逆月看见江晏栖,似乎有几分别样的高兴,只是轻轻蹭着江晏栖,爪子抚着江晏栖的衣襟。
“你在安慰我吗?”江晏栖见此,不由失笑。
逆月窝在江晏栖手臂上,慵懒的点了点圆圆的脑袋。
沈槐奚见逆月如此通灵性,不由轻轻挑眉,“好可爱的小东西,这是无欹老先生留给阿晏的?”
江晏栖清平的柳叶眸已经平静,只是暗藏了几丝涟漪的清郁,“是,很可爱吧?”
“和阿晏一样可爱。”沈槐奚淡淡一笑。
……
翌日,沈槐奚便叫上了子书溪知要出门,子书溪知劝道:“少主,我们才被放出来就这样招摇过市,不好吧?”
沈槐奚无辜地看了看自己的一身素衣,又看了看子书溪知的磕碜样,轻笑道:“溪知这点就比不得小尔了。若管这叫招摇?那待会我得让溪知看看什么叫放肆了。”
“少……少主这是要去找歧凰?”子书溪知想到前些日自家少主就让他去查歧凰的行踪。果不其然。
不得不说子书溪知脑子还是转得快的。
沈槐奚淡淡一笑,没再说话。
随着远离客临居的步伐,云溟的斑驳还是暴露了出来,建筑物虽开始涌现,房屋却越来越低矮。
街上的人大多是麻衣布袋,没什么奢华的衣裳,如此一看,沈槐奚那身素衣倒的确略显招摇了。
越往前走,人口密度越发大起来。
“少主,前面的人都围成一团了,该是歧凰来了。”
沈槐奚点头,“把我往路中央推。”
子书溪知照做,“少主,据属下所知,这歧凰蛇蝎心肠,毫无人性。您若挡了她的路,她不会停下马车的。”
沈槐奚轻轻挑眉,“那你还把我往路中央推?”
“这……属下誓死都会让马车停下的。”子书溪知对着沈槐奚憨厚一笑。
“嗯,好样的。”沈槐奚予以赞赏。
不远处,人们已经开始留道了,马蹄的声音越来越近,似乎扬起的尘土已经能溅到他们的衣裳上了。
“驾!都让开!”
马车在红色的华盖下急驰着,绸缎般光泽的华纱悠然落空,金丝勾起两边的横木,里面的美人若隐若现,暗香浮动。除开这贫瘠的路人不说,倒是宝马雕车香满路。
坐在马车外的侍女见路中央有人,恭声向内道:“长祀大人,是直接冲过去吗?”
两根白皙如玉的手指轻勾华纱,皓腕凝霜雪。摄人心魂的狐狸眼在纱幔下若隐若现,漫不经心的目光便悠悠落在沈槐奚身上,“冲过去。本宫倒要看看,那貌美的美人,命薄是不薄。”
马车还有十五米便迎面冲来时,子书溪知依旧推着沈槐奚往前,袖中破空的一刀却直逼马腹。
歧凰在车内迅疾地捕捉到了这一幕,她愉悦地轻笑了一声,音色娇惑,媚骨天成。
“吭哧!”马前的侍女刹那间取下了头上的簪子,似箭离弦般,半路击下了那小刀。两者碰撞间双双落地。
子书溪知诧异地看着这一幕,那个侍女的反应和内力都是高手级别。
沈槐奚眼都未动,依旧看着前方,只是瞬间弯下腰,纤长的手指擦过地面,抬手弹射,两粒石子便直击马膝。
那侍女显然没料想到转瞬间坐在轮椅上的男子就能用石子击中马膝。
刹那间,沈槐奚仍谈笑风生,“溪知,武功在于有用,不在于有力……”
“吁!”健壮的马匹在疾驰中忽然后仰起来。
子书溪知看着这一幕,不由更佩服起了自家少主。他自然知道少主的内力没有他醇厚,但是,的确,有用便够了。
“蒙玉。”眼前这一变故显然没有吓到歧凰,华盖乱摇,依稀可见车内雍容的女子依旧淡定自若的安坐着。细如柳黛的眉浓墨重彩却晕着处变不惊的从容。
那是任玉山倾斜,自岿然不动的雍容。
蒙玉连起身勒紧缰绳,往前施力。马蹄“嘭”的一声落地,在朝前冲划了几米后,马匹折了双膝,跪地,狠狠擦过一片尘土。
马车后的军队快速跟了上来,将沈槐奚两人包围起来,用长剑指向他们,“何人敢拦长祀大人的尊驾!”
在场众人见此,都不禁捂住了唇,谁这么大胆,敢公然挑衅只洲长祀——歧凰。
但仔细一看,这两人不昨日榜上有名之人吗——昨日才进暗牢,怎么又出来了?出来就算了,还这样招摇过市。
“长祀恕罪,奴婢有错!”蒙玉起身去扶车内的歧凰。
歧凰缓缓起身,红色华绸下似有幽香浮动,迈出一金丝靴履的那刻,在场众人皆跪地垂首,“草民拜见长祀大人!”
女子三千珠履,一金丝红扇挽起三千青丝,白纱覆面,仅露出一双动人心魄的狐狸眼,便能勾人沉沦,又好似能杀人于无形,“你敢拦本宫?”
沈槐奚抬眸看着周遭指向自己的数十把剑,嗓音明澈真诚,“长祀大人见谅,在下这侍卫脑子从小就不灵光,明知您尊驾到此,还要往路中央推。”
“只是——”
“宴昔一向听闻长祀大人爱惜美人,怎的是宴昔不美,竟让长祀大人如此痛下杀手?”沈槐奚慵懒的眉眼带着明净的恣睢,如瀑的青丝勾勒美人画卷。
歧凰听后饶有兴趣地看着沈槐奚,“本宫爱惜美人无错,只是这美人只需美便够了,若是多了别的,就是画蛇添足了,——”
话落,歧凰忽然幽幽笑起来,红扇金钗似乎摇摇作响,“来人,拿下!”
大量士兵如黑云般压来,沈槐奚眉眼未动,只子书溪知忽的爆发了内力,将围来的士兵一下打退了五米远,“长祀大人莫心急,今日宴昔还有一个赌局未与您进行,——您若赢了,宴昔自是任您处置。”
眼见男子对于眼前阵势毫不在意的模样,歧凰轻轻一笑,指尖的红色豆蔻映在她充满玩味的眼中,“哦?”
沈槐奚不知从哪拿出来的,左手放了一朵海棠,右手放了一颗石头,他将两样东西握在手中,看向女子,眉色清和,“长祀大人不如猜猜哪朵是花?”
歧凰看着沈槐奚手中的东西,似笑非笑,“本宫不猜花,本宫猜哪个是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