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你第一次违背我的命令,待会下去自领十鞭。”女孩声音温柔,带着不易察觉的不悦。
“是。”跪在地上的男人面上带着些悲催,暗地里却抿唇勾起嘴角:“小姐,我不后悔。”
跪地的男人抬起头,是朝阳。
“我知道你的想法。”她不去看他,那双温和清隽的眼凝视着窗外,月明星稀,透过万盏灯火,那是家的方向。
“若是你们身死,我会尽力派人送你们回家。”
尽力,但还是带有不确定性。
她怕所有人都死在这里了,但又怕活着的人痛苦。
若是在京城,她自可以护他们一护,可在这里,她甚至护不住自己……
来到这里之后,她心里一直紧绷着一根弦,半步都不允许自己有差池,她怕因为自己的原因导致战败,导致百姓流连失所、尸横遍野。
这些天,她审了无数的人,看过人性百态,没有人要求她必须审出个结果,是她自己迫使自己一直如此,在罪犯口中套出真话,反反复复,即便是她也心力憔悴,最近也是阵阵犯头疼恶心。
可万一,她多做一点,成算就大一点呢……
“待会让相依带着她手下的人去帮忙布置一下陷阱,按最高规格布置,若是她缺人手,你喊剩下的人也去帮忙,明日午时去军营磨炼。”她想了下,又添了句:“另外,不用跟着我。”
“可是……”朝阳还想说什么,却被她的眼神一看,便收了回去。
其实,他只是想告诉她,只要他们四十六个人在一块,那就是他们的家。
面前的罗裙转过来正面对着他,上面花纹简单,声音从上方落下来,“不要再违背我的命令。”
不知过了几天,如往常本应该宁静的日子,突然传出一声号角高声。
“敌军来袭!敌军来袭!”
声音洪亮,响彻整个齐荣镇。几乎是在一瞬间,街道上已经没有了人烟,全城警戒,城楼上站着威严的士兵,下面站着煮夫和医师。
“他奶奶的!老子等了他这么久,终于来了!”齐将军手里拿着四连机弩,往自己龟裂的手上抹了点沙,又用自己的身子挤了挤谢忠,“老谢,过去点,别抢我位。”
正在把药包绑在箭上的谢忠:“……”
远方的沙飞起,不断传来马蹄声以及牦牛的嚎叫声,伴着那几乎挑屑的吹口哨,张狂,嚣张!
“全体准备!”
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戎军的领头将军拉古比加可骑着牦牛,唱着草原上的豪歌,战袍沾了沙也不在意,虽是老将,却依旧看得出意气风发。
走到一半,他突然下令:“放饵!”
戎军慢慢退开一个小道,里面是数不尽的羊。
“护盾!赶!”
“是!”几百个胸口戴着盾牌,手里拿着石盾,一手拿着鞭子的人站了出来。
大军为他们开道,他们一勇冲锋。羊群在不断鞭打下发出咩咩惨叫,只得上前跑着。
在齐荣镇的城楼。
“投石机准备!”齐将军手举起,只要他们进入投石范围,他不介意让他们吃顿大的。
眼见着羊群落入一个个陷阱,看着戎军一步步逼近,他汗流浃背,然面上不显,将士们也是等着自己的最高指挥官下令。
差一点!!
就差一点!
在最后一个陷马坑的药被震出来后,他忙大喊:“弓箭手,给老子射穿他姥姥的,煮夫热油热汤给我呈上!”
“是!”
万箭齐发,穿过胸膛,穿过头颅,洒下一片片热血。
“举盾!举盾!”拉古比加可吼道:“加尔比及,发动炮车!给我掩护!”
“是!!”
……
双方炮车加入战场,使战争变得急促起来。
“去你大爷的!”齐将军吐了口血,看着已经被干废的四连机弩,又从死去的同袍那捡起弓,“床弩呢,给老子架上来!”
“将军!有个床弩已经被敌军的炮车损毁了!”一个士兵道。
“去你大爷的,不是还有四架吗?给老子打!”
刚说完这句话,齐将军就被人按了头,妈的,战斗关头,还有人戏弄他,他只想骂人,刚说了句:“你大爷的谢老头!”抬起头却发现堪堪躲了一支箭。
他顿时冷汗备出,咳道,“谢了。”却见又一支箭冲他射过来。
气得他拉弓破口大骂:“一群龟孙,尽打你爷爷头!看老子不弄死你们!”
谢忠无奈:“你看着点箭啊!”
眼见敌军越来越近,众人的心不由提到嗓子眼。
然而,就在这一刻,沙地上突然冒出来一些铁刺,把戎军的步兵弄死了一些,而且每一个有半个人那么高,羊群走过去没事,但人一站上去立马冒出来。
这是……
双方将士都停滞了一刹那,感觉自己裤裆发凉。
菊花残……
“娘的!这你发明的?太阴了!”齐将军称赞道。
“不是我。”谢忠也很疑惑,然而战况不等他多想。
拉古比加可被阴了满脸气愤,但奈何自己人多,“步兵,给老子上!不是陷阱多吗?给老子一个个试!死了回头老子让你们进英雄冢!”
听到能进英雄冢,步兵更是气势汹汹了,这可是能光宗耀祖的好机会!
“是!!”
吼声响彻云霄!
眼看戎军都冲上来了,谢忠立马道:“城上留一千个人,剩下的,跟我杀!”
“开城门!”
“等等!”有人叫住了谢忠,“谢将军,先等等!”
是跟着谢薇后面的那小子,朝阳。
谢忠揍了他一拳,“再拦我,老子一刀砍了你!”
“城门有陷阱!”朝阳没躲,继续向敌方射箭,只是声音有些含糊。
谢忠这才缓和了些神色,又吼道:“弓箭手,继续射!”
果然,在距离城门十米后,一个巨大的网把前来的步兵全围了进去,而终点,在城门内环上,也就是说,他们越挣扎,城门关的越严实。等着那些步兵的便是一桶接一桶的热油。
“黎国小儿!尽会使些下三滥的手段!”拉古比加可道。“剩下的,给我继续冲,撞城木准备着!木梯架上去!”
双方打的水深火热,不可开交。
“娘的!”谢忠肩头中了一件,又像感觉不到痛一般扯下来,“来人跟我……”
“谢将军,等等!”
听到熟悉的声音,谢忠咬牙切齿,“又是你!”
朝阳点头:“谢将军,还有陷阱。”
谢忠:“……”
你丫的有完没完!
戎军此时并不知道自己面临的是什么,刚避开那些步兵拿撞城木撞上去,就被粉末沾了一脸。
“这什么……”一个拿撞成木的士兵捻了捻手上的粉末,顿时无力躺了下去,并且痛苦挣扎。
剩下的人也没好到哪去,也跟着挣扎了起来。
不到一会儿,便七窍流血而死。
“娘的!尽会使诈!”拉古比加可狠狠地说,“继续……”上。
还没说完,就发生了让他张嘴咂舌的事。
正临城门的那些戎军士兵全都倒下了,这黎国小儿莫非会什么妖术不成?
尽管人多,但也经不住他这般造,他忙下了撤退命令。
齐荣镇,首次,战捷。
就连谢忠他们赢的都很懵。
“这…你干的?”谢忠目瞪口呆地问朝阳。
朝阳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默了默,道:“是谢四小姐指使我们做的。”
为什么那些人会昏迷,其实是因为埋在沙里的安乐丸。
但这些东西在谁手上,不言而喻。但她不愿担这份功,比起自己,她更愿意将这份功让出来。
齐将军拍了拍谢忠的肩:“老谢啊,你养了个好女儿啊,回头我定要给圣上书信几封赞扬令爱。”
服了解药之后,众人开始清理现场。尽管第一波打退了戎军,但相信他们很快会卷土重来。
此次虽是黎军赢了,但也损失巨大,现如今,城中守军加起来不过四万,箭矢只有三万,炮车和箭弩各剩三架,四连机弩已经全部没了。最坏的消息是,安乐丸是有时效的,有效时间只有十二个时辰,城中已经没有任何做那些毒药的药材了,也就是说,下次作战,只有硬打。
而看先前来的那个架势,有人估算此次前来的黎军有十二万。多出几倍的人数差,就这一战,戎军死亡都不过一万五。
齐荣镇干燥的很,若是有敌人来在城里发起火攻,外面戎军在攻打,不出半日,齐荣镇就会彻底沦陷。
所以每隔半个时辰,都会有官兵来清洗大街。可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百姓的水源都来自城中的一口老井,清洗大街是一个大工程,水迟早会用完的。
留在这的人,无非是死撑罢了,还有就是,等遥遥无期的援军。
“你要上可以,必须等父亲他们上了再上。”谢娇允看着眼前没有她高的小姑娘,语气带着不容置疑,“敌军休整后必然来势汹汹,我明跟你说,我们没有夜袭的实力,也没那个条件。”
谢薇垂头,靠在谢娇允肩上,声音闷闷的,“姐姐,今天薇薇想跟你睡。”
“好。”
她又看向朝阳:“朝大哥,你也要和我们一起睡吗?”
朝阳不解:“不啊,我晚上有睡处。”
“那你为何还不走?”谢薇抱紧了谢娇允的腰身,“莫非,你是想和我姐姐一块睡?”
朝阳脸立马就红了,口吃道:“不…我没这么想过…我……”又下意识看向谢娇允,发现她脸上满是笑意,顿时脸更红了,“小姐,你又看我笑话!”
谢娇允直接笑出了声,“真不禁逗,以后若是娶了媳妇可怎么办?”她声音又小了些,提醒道:“明日上了战场,打得过便打,打不过跑就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能救人便去救,但我还是一句,以自己为重,便是我妹妹有危险,若不能保全你自己,也不必去救,懂了吗?”
朝阳愣了下,有些不理解,但还是点头说好。
这话是当着谢薇的面说的,本意就是不想欺瞒她。
谢薇也懂其中的道理,没说话,只是笑盈盈地看着谢娇允。
……
“将军!箭矢不够了!”
“将军!床弩全部毁坏!”
“将军,炮车两架毁坏!”
“将军!南墙城楼破了!”
“将军!热油没了!”
“将军……”
“将军………”
“……”
“干!他奶奶的!”齐将军吐了口血唾沫,“众将士听令!跟我一起,为了我们的城,为了百姓,为了我们的家人,随我去杀个痛快!”
“开城门!!”
“是!”
沉没许久的城门还是打开了,从中涌出一批又一批士兵,不要命的往前冲。
城楼上留着三个人,轮流击战鼓,鼓舞士气,其实也是怕一人死了,刚好另一个人可以替上去。
此战,生死之战!
戎军是步兵在前,而打步兵,最得力的就是骑兵。
“冲啊!!”
“杀!”
保家卫国!保家卫国!一定要保住!一定要!!
阴霾的天下红与白不断撕扯,双方仿佛饿狼扑食,倒下,站起,又倒下,最后战死……
鼓声戛然而止,原是击鼓的三个人,都已经牺牲了……
战场残酷,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齐将军在战场上不断厮杀,没有了平日的不正经,看起来像一尊杀神,可以说是一刀一个戎军,可,那也只是像,他毕竟是个人。
“小心!”旁边一个人猛得把他推开,当齐将军反应过来,发现谢忠的腹部已经被刺穿了,鲜血流个不停,谢忠却就着刀把那戎军的脖子抹了,而后拔出刀,去杀另一个敌人,动作都没带停过。
齐将军也咬牙懊恼自己大意了,拿起剑继续杀敌。
谢薇在战场上并不如平日里的乖巧温顺,虽然没有战斗经验,但她非常聪明,凭借身材以及身高的优势,打起架来并不落下风。这也是让朝阳他们放心的一个点。
毕竟谢娇允虽然说不管,但总不能真的不管。
而谢长年则是带着人在城里巡逻。
几经波折,便是神也扛不住。
在齐将军被刀击中头盔的时候,被震得往后倒了下去,头昏眼花,双手染上了血,却没有半分力气,连爬起来都做不到。眼中流露着不甘,面上沾了沙混着血的气味儿,慢慢地,闭了眼,流下一滴泪来。
对……不起,没能……守住…齐荣镇。
对不起……
那瞬间,他似乎看见了许多人,全是齐荣镇的百姓,他们血淋淋的,却都冲他笑,笑的温柔,像家人一样,对他说,没关系的将军,你尽力了。
没关系,我们不怪你。
回家吧,将军。
回家……不……我还没死!我还能战!最起码,最起码不能死得这么早!
他咬紧牙关,拼力想睁开眼。可眼皮太过沉重了。
冥冥之中,他又听见了鼓声。
“咚!咚咚咚!”
不像战鼓那般激情豪迈,反而像流水一般治愈着人的心灵。
他奋力一翻身子,终于睁开了眼,看见了城楼上的风景。
遍地城楼的尸体,流不完的血,以及穿着蓝衣敲着战鼓的一个姑娘。
没有风,没有雨,甚至没有阳光,就那么个景,也就那么个人。
他根本看不见姑娘的脸,甚至样子,只是突然有了点安慰,不论她是谁家姑娘,但能站在那里为将士们击鼓,都需要一种莫大的勇气,也会鼓舞着将士们的心。这无不在燃起士气,以生命作赌,明知是必败,却还是不想让自己输得那么狼狈。
“哈哈哈哈哈哈!”齐将军挣扎着站起身来,放声大笑,边杀边说,“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今日,便带着你们几个小儿一块跟老子下地狱,想必也是不错的!老子这种人,也只能下地府了,但等到了地府,老子依旧是一条英雄鬼!”
黎军突然士气大振,即使人数已经不多,但依旧亢奋,连拉古比加可也百思不得其解。
莫非,他们的妖术练的如此出神入化了?
“拉尔比及,给老子把那敲鼓的弄死!定是她施的妖术!”
“是!!”
就在他观察战况的时候,一个士兵突然过来,“将军!对面那个后面背个蓝旗的人怎么打都打不死!”
拉古比加可愣了下,而后挥舞着大刀,“让开,我来!你们打别处!”
这定也是那妖术!
而那背蓝旗的人便是谢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