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国杀人案作案手法与燕国格外相似,让人不禁把二者联系在一起,只是,杀害的群体却是不同,一个人是出于何种目的去杀那么多人的,不得而知。
可若分开来看,黎国死的人都是做生意的人,甚至府中没留下一个活口,就连街坊邻居也只以为是自己梦呓了并没有多加关注。
案子得不到突破,不仅人心惶惶,皇帝更是气急,又加派了人手,然而并未起多大作用。
直到有一天,一个男子站了出来。
“你可是看清了,那些个人身上当真是这个标志?”大理寺卿拿着手上的纸指着那个图案问道。
那男子点头,“我…我母亲当夜突然发了病,我去街上找大夫,就碰巧见着一群蓝衣服的人满身黑不溜秋的,一股子血腥味,我赶紧就躲了起来,虽然隔的远,但草民确定,那些人衣袖上就是这个图案!”
又看大理寺卿面露怀疑,道:“大人,草民既然敢来,就不怕被审,只是……希望早日查清楚。”
“你为何先前不说,要等到现在?”大理寺卿问。
“先前……”那男子低着头,语气低落,“我害怕,怕他们杀人灭口,我不能死,我还有个母亲要照顾。”
“可是……”他摩擦着手指,眼泪大颗往下掉,“便是因为这个事,当天夜里,没有一家医馆开门,我去敲门,很久很久,都没有人愿意救我母亲,白天去找的时候已经晚了,救不回来了,再多的药也没用。我母亲…是前日午时病逝的。”
举行完葬礼,他就来了这里。
这世间,再无他所牵挂之人,他一生,无妻、无子、无财、无大智,唯一的奢求只是想陪着自己的老母亲,让老母亲能够安详离世,仅此而已。最后支撑他的弦也断了,人生,如此而已,如此而已,倒是狼狈。
“节哀。”大理寺卿叹了口气,“向前看吧,你人生还长。”他站起身来,“不必审了,我信你。”
在男子走之后,他又拿起那张纸上的图案仔细端详,“陈州江家。”
陈州江家。
“爹,爹,我不走!爹!”江坼不断挣扎着,连家仆都架不住他。“爹,是不是有人陷害你,你要替谁顶罪,爹!”
“混账!”江父一巴掌打了过去,空气中只听见响亮的声音。
江父平生最爱这个儿子,舍不得打舍不得骂,这是江父第一次打他,也是最后一次。
“带大少爷走!”他甩袖不去看自己的儿子,背过身却早已老脸泪痕。
他惆怅般闭上了眼,直到有家仆来报,说二小姐跑了。
跑了吗?呵,那小丫头倒是跑的快,罢了罢了,随她去吧。
江家,现在是留不住人了。
……
谢娇允买的小屋子内。
“江老爷子怎么会都认下来?”谢娇允靠坐在木椅上,有些诧异地问与她对视的人,“朝阳刚刚说,公堂给江家的判决是满门抄斩,他明知这个结果,还去送死,莫非他有什么把柄在你身上?”
路逸停点头,拿起茶杯准备喝上一口热茶,又看了看色泽,嫌弃地放下了,“孝盛十九年,今朝公主在游玩时不幸落水溺毙,派人查后得知,是被江氏之子江坼失手推入水中,而江老爷子第一时间就将所有知情人都杀了;孝盛二十一年,江氏买通铸币行的人归自己所用,并同年,压榨附近的百姓,导致百姓穷困潦倒,好多饿死街头,却营造出一种大善人形象。当然,我查到的不止这些,只说了两个典型,你若想看,回头我找人列个册子给你。”
单单是谋害皇家子女和私用铸币就可以判满门抄斩,果然,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到底是路逸停棋高一招,也难怪他不反对自己去杀那些人了。
谢娇允沉默着,心中腹诽,自己前段日子已经选好了店面,到时候将自己的计划跟钱老板说,让他代为经营,到时候五五分成好了,现在的钱老板已经换了个姓,在外叫洛,说是跟他夫人姓的。
钱老板经营手段她是知道的,做的远比她好,甚至人脉也不错,只是单单靠几个生意人支持这个场面还不够。
看来是时候,回归谢家了。
这间屋子……她环视了一圈,确实简陋,连她自己都有些看不上,更别说路逸停这个长年养尊处优的人。
“过几日,我会安排相依陪我回谢家,朝阳就先跟着你吧。”谢娇允说。
总归是女子陪着方便些,若是真让朝阳陪自己回谢家,难保会有人嚼舌根,她不是很在乎这个,但朝阳还没娶亲,对他名声难免不好。
“还有。”她补充道,“既然喝不惯我的茶,下次就别来了。”
下次还是我去你那儿讨茶喝吧。
然而在路逸停眼中这又是另一个意思,他脸瞬间黑了,拿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都是些茶水罢了,有什么喝不惯的。谢湘湘,你真是得了好处就把人往外推啊,谁教你的?”
谢娇允微微颦眉,“谢湘湘?”
路逸停一顿,意识到自己突然说漏了嘴,眼前这个人并没有那些记忆,倒是…可以小小捉弄一下。
“我相好。”他手撑着头,看起来有些随意,“习惯叫她名儿了,不好意思。”
谢娇允看着这人,有些无语般深吸了口气,“无事,只是路公子回去该治治眼疾了。”
“哟,关心我?”
谢娇允:“……”
……
一早,谢娇允便和相依一道踏上了回府之路,谢娇允提着大包,相依提的小了很多,本来相依两包都自己提,但奈何谢娇允说给家人的自己提的,显得更有心意一些。
里面装着才买的温热的点心糕点,是谢娇允用她为数不多的钱去买的,谢娇允不清楚他们爱吃什么,就每个都买了一点。对谢娇允来说,确实也不便宜,为了买这些糕点,谢娇允这些日子天天啃馒头,都瘦了不少。
然而,还没到王府,就被一个人拦住了去路。
“谢三小姐?”
“是。”谢娇允并没有做任何伪装自己,被人认出来无可厚非,也什么不敢承认的,这本来就是她的身份。
“没想到,你还活着,是…旁边这位姑娘救的你?”
谢娇允不想跟他说太多,自己提着东西的手已经很酸疼了,她冷声回复道:“是,我还有事,失陪了。”
那个男子正准备说什么,却被相依拦住,“公子,烦请自重。”
看着二人的背影慢慢远去,那男子才叹了口气,“这次京城又该乱了。”
你不该回来。
“哟,从兄,怎么在这?”闫辞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看你这样子有些不高兴啊,这样,兄弟陪你喝一杯?”
从裴生表情自然,“行啊,走吧!下次我请你!”
谢府。
“诈尸了诈尸了!”
“救命啊,活死人啊!”
“快!快去请夫人!”
“夫人跟陈姨娘去山庄茶会了啊,府君也不在!”
“府中不是还有个罗姨娘吗?快去请!”
府中顿时乱作一团。
没想到,自己死而复生后,再回谢家,他们竟是这些反应。谢娇允眼中闪过失落,但也正常,若是她见着一个死去的人出现在她面前,估计会……她想了想,估计会拿刀捅死那个人,让他再死一次。
“喵。”
从府内跑出来一只黑色的猫,看起来格外亲人,甚至蹭了蹭谢娇允的鞋,乖巧的很。
“小白!快吃饭啊,别乱跑!”后面追着一个婢女,看见小白正乖顺得卧在一个人脚边,诧异之间她突然反应过来什么,抬眼看去,瞬间红了眼眶。
“小姐!小姐!”绿韵哭着跑向谢娇允,“小姐,我好想你啊。”
说完又看向谢娇允提的那一大包东西,看见她原本白皙娇嫩的手都被勒红了,忙道:“小姐,绿韵帮你提。”
谢娇允躲过了绿韵的手,温声道:“不用,这是给母亲的。”
绿韵愣了愣,“给…大夫人?”
谢娇允颦眉摇头,不知道她为何这般说,虽然自己的母亲只是个姨娘,但按她的性子来说,应该是不会愿意叫别人母亲才对。她纠正了措词,“给我亲生母亲的。”
“可是她……”绿韵正打算说什么,却被下人的争论打断了。
“罗姨娘不愿意来,这可怎么办?总不能去军营找四小姐吧!”
“哎,这一天天的,二少爷也不见人。”
“可不是嘛,就得难为我们下人。”
“说实话,那人死都死了,还回来干嘛?”
“我也是说。”
谢娇允冷哼一声,看向身后的人,“相依,把这些人的脸给我记住了!”
相依:“是!”
“走吧…绿韵,我母亲住哪?我要见她。”
“是。”
罗姨娘住的地方算不上偏僻,有些小奢,院子那有些许花花草草,只是院中一个婢女也不曾见着。
看来,自己的母亲在府内也不好过呢。她内心有些低落,都怪自己,若非是离开了这么多年,母亲膝下没一个尽孝的,或许也不会落得这般凄凉。
但无事,她会好好努力赚钱,一定能让母亲过得好一点,还要给母亲买个大房子,让母亲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要天上的星星月亮她也会尽力给母亲捞来。
她又看了看自己提的东西,内心有些紧张。母亲,会喜欢吗?会喜欢她吗?之前说过无数遍的词儿此刻都忘了个干净,她真的想见着母亲的时候扑在母亲怀里告诉她自己多想她,可她又觉得自己可能会到时候一句话都说出来了只有哭。
抱着这样的心理,她踏进了院子,绿韵跟在她后面一脸担心看着她。
还没敲门,里面便响起妇人尖锐刺耳的声音。
“她凭什么还活着?那个下贱玩意,也配活着?生前不肯放过我,死了还来找我?”
“我过得那么惨、那么惨啊,都是因为谁?还不是怨她吗?若非她是个女儿,我也不至于被人说三道四!”
“她这个祸害!祸害!!哈哈哈,我诅咒她,对!我诅咒她!佛祖在上,罗氏愿花费两年寿命诅咒贱女谢娇允。”
“……”
若是说听到前面,谢娇允反应或许不是那么激烈,可是听到自己的名字,她突然僵住了,像是不可置信般睁大了眼睛,心中难受的紧,却还是撑着面子问绿韵,声音并不平稳,甚至能听到一些哽咽,“屋…屋子里还有旁人,对吧。”
“我……”绿韵看了眼谢娇允,不忍骗她,“小姐,屋子内一直只有罗姨娘,下人都不敢来伺候她。”
谢娇允垂头,咬着牙,泪水大颗滚落在地上,像是落在她的心上灼了一下,难受得紧,“相依,送我上房顶。”
明明已经信了几分,却非要自欺欺人,事实摆在眼前,她不敢接受。
“是。”相依沉声。
“那小姐,东西…绿韵帮你提着吧。”绿韵小心翼翼道。
“不了。”谢娇允摇头。
真可笑,到了这一步,她还要存在侥幸心理般。只要屋子里出现了第二个人,只要有第二个出现,她都不会去多说什么,甚至会自己说服自己刚刚那个说话的人不是她心心念念的娘亲。
相依的轻功还是不错的,确确实实带着谢娇允上了房,翻开两块檐瓦,却见下面一个夫人正坐椅子上,手里拿着一个布偶娃娃用针扎着,嘴里还振振有词,“扎死你,你这个祸害,下贱胚子!小妓女!狐媚子!扎死你扎死你!”
仔细一看,上面有谢娇允的名字以及生辰八字,刻在布偶娃娃的脑门上,不能说她们眼神好,只能说那些字刻得太醒目了,甚至是红色的。
原来,自己才是天底下那个最最倒霉的人,她就说,自己怎么可能会有人喜欢。
路逸停这个混蛋,肯定知道,也不告诉她,害她白白期待了这么久。
如今,真相大白。
“下去吧。”她说这话的时候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却依旧是温柔的嗓音,像是刚刚的失落是假的一般。
可越是这般,心里就越不好受。
“是,小姐。”
两人下来后,绿韵正准备安慰自家小姐,手中却被塞了个东西,是谢娇允刚刚提了很久的糕点,被她保护的很好,旁人碰都不能碰,如今却到了自己手里。
“给你吃。”谢娇允说,“你不吃,就…送到我房内,食物,还是不能浪费的好。”
绿韵点头,“是。”
相依在旁边默默牵起谢娇允的手,凑到嘴边给她吹了吹,心疼道:“小姐,疼不疼啊?”
“疼。”她说。
怎么能不疼呢?如何能不疼呢?
当年的她,或许也和自己之前一样,一直想回京,想回自己母亲的怀抱,倒是有些天真。
得到了结果了,谢娇允,你满意了吗?
她惨笑着,下一个瞬间,眼神变得有些可怕,甚至是犀利。
“相依,把刚刚说闲话的人都叫到空地上,打也要给我打过来。”
“是。”相依道,又看向自己手里的那些东西,“小姐,这……”
绿韵忙接过,“给我吧,我放小姐房里去。”
见谢娇允没出声,相依知道她是默认了,就没多说什么。
刚刚说闲话的人…相依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他们的长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