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娇允新开的铺子叫念记坊,开在城南,现如今有些收益的。
“谢老板,靠那些庄家的投资还不够,找好货源才是首要任务。除了老板你亲自去谈拢的几家,剩下的则全被沉鹿阁垄断。”钱老板说。
沉鹿阁……
又是沉鹿阁!
沉鹿阁,是京城第五大商帮,同时,也是谢娇允以前的对家,双方经常明争暗斗,时不时还要派人对骂一番。
“这件事我会想办法。”她说。
……
郊外破庙。
一个身残体破的人被绑在一根粗柱子上,全身上下没一块好肉不说,甚至嘴巴耳朵都被人用针线缝合,男子披头散发,看起来有些可怖,咿咿呀呀地叫喊着,哭不出来,也说不出什么话。
有时候,活着比死去更加痛苦。
“久违了,木公子。”一个声音传来,颓废的人抬起头,表情有些狰狞。
是她!天天折磨他却不让他死!
“唔!唔唔!”求你了,杀了我,杀了我吧!
“木家十五代嫡系传人,也不过如此。”怜希逼近他,笑了笑,像极了刺骨的冰锥,“事情过去那么久了,若是木家在乎你,早就派人来救你了,不至于……一直在这儿啊,我都觉得木公子好可怜呢。”
那男子听闻,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突而又用力挣扎了起来,“唔!”
“很激烈呢。木公子心有不甘呢。我们老板也是很理解木老板的,甚至带了位医者来给木公子治疗,还是能医好的。”
“唔唔!”你们想要什么?只要放我出去你们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们!
“真的吗?”
男子用力点着头,眼神炽热,甚至充满了恨意。
“乖狗狗。”怜希勾起嘴角,打了个响指,“那么,接下来的事就麻烦你了。”
一个姑娘从门口探出,戴着和怜希同款面具和衣饰,声音悦耳,却又带着玩笑的语气,无奈道:
“好嘛,一来就让我做苦力,还真是有些不太近人情呢。”
过了几个时辰,女子从庙内出来,用怜希刚接的水洗着手,嘴里毫不掩饰嫌弃:“下次让我救人能不能先把那人洗干净啊,那都几天不洗澡了,也亏得你,在这守了这么些天。”
怜希“嗯”了声,又看向那个女子。
“辛苦了,冷萤小姐。”
……
军营。
军营的伙食因为户部尚书一事被改善了不少,最近上面查的严了些,每个部门的人都不得不谨慎了起来。而对闫焕的伙食更甚,每次都要加好几块肉,主要是怕他一个恼怒就去告御状。
谢娇允来的时候,就看见谢蓝汐在给谢薇揉肩,而闫焕则在边上练箭,一切显得那么和谐。
“三妹妹(三姐姐)!”两人异口同声道,而后跑了过去。
“你怎么来了啊,是知道我在这里吗?”谢蓝汐笑眯眯的,又看了看谢薇,“我看小薇在军营辛苦的很,闫二侯爷也不减些训练,我又想到我夫君给我按摩的手法,就给小薇试试了,回头我也给你按按啊。”
谢薇颇为不好意思,低头害羞。
“好啊,大姐姐辛苦。”谢娇允说。
闫焕耳力极好,听见喊的内容后立马停了下来,朝那边望去,却见三人有说有笑地向着自己走来。
谢娇允走在闫焕面前,“许久没见了,闫二哥哥,近来如何呢?”
恍如隔世。
闫焕当了将军,不得不将重心放在军务上,而谢娇允则是忙着筹谋,他确实是有时间来找她,可又怕打扰了她。两人上一次见面,还是救下谢薇后第三天,他送了她一个簪子。
虽然簪子最后是被路逸停拿去调查了吧。
“我还以为谢三妹妹忘了我这号人物了。”闫焕打趣道。
“我有些事想找闫二哥哥帮忙。”谢娇允不扭捏。
“私下说还是……”闫焕看了眼谢蓝汐和谢薇。
两人也是意识到了,正准备走,却被谢娇允拉住了手,“无妨,又不是外人。”
然后话音刚落谢娇允就被谢蓝汐抱住了,“呜呜呜,三妹妹,我就知道你心里有我。”
谢娇允:“……”
谢娇允:“是这样的,你们都知道江家的事吧,我总觉得蹊跷的很。”
这话一出,三人立马正色了起来,连谢蓝汐都乖乖站好了。
“江家的人认了前些日子的杀人案,圣上要他们满门抄斩,但偏偏大理寺久久不公布问斩时辰,就在昨日,我在大街上遇见了一个人——江梣。”
江梣并不会出现在大街上,这是谢娇允信口胡说的,但她也只能胡说。
“我发现她出入户部尚书的府内,行动鬼鬼祟祟的。”
谢薇立马明白了她的意思:“我们去把她抓过来吗?皇帝不动江家,必是江家手上有些筹码,我们若是掌握了一些,也不必受制于人。”
这个筹码甚至连皇帝都不敢动江家……谢蓝汐冥思,道:“我觉得可以,不若我去跟我夫君说说,让他派些人手来,不信劫不走一个人。”
闫焕却不赞同:“单纯劫可能会被发现,到时候查到五皇子那就不好了,就算是死士,让人发现了踪迹也是亏损人手。”
“无妨,我有办法。”谢娇允说:“只需要江梣受些伤,不得不请医师治疗就行,到时候找人把她替出来。”
闫焕:“可是治疗也有府中医师,如何轮得到外边的?”
“这个我已经找好对策的,至于如何伤她……”谢娇允故意拉长了声音。
“我来!”闫焕说。
谢薇:“我记得那江梣的长相,让我也去。”
谢蓝汐:“那我……”我也想去。
但她身手属实不行。
谢娇允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大姐姐不必气馁,你也有任务哦。”
谢蓝汐眼睛立马亮了:“是什么是什么!”
……
谢娇允不是很喜欢回谢府,自她回来,她最喜欢的一个地方,就是自己的小陋室。
那里简陋的很,连睡觉的木板都很硬,但能遮风挡雨,她喜欢这里,这里是她的小家。
此时,她的小家里站着一个人。
她只是淡淡瞥了那人一眼,而后道:“进去坐吧。”
那人点头。
谢娇允从容地走到书案上,上面有很多她写的铺子未来发展的计划纸,但都不满意,便揉成一个个小球,用木盆装着,不过才到木盆的一半。
那人新奇地打量着周围,眼中并没有嫌弃的意思,甚至有些跃跃欲试的兴奋。“娇允妹妹,这是你买的吗?好厉害啊。”
谢娇允无奈:“冷萤姐姐,先说正事。”
“好嘛。”谢冷萤搬了个长凳坐在她旁边。
先前的谢冷萤对谢娇允来说其实只能算说得上话的朋友,甚至谢娇允还让谢蓝汐他们提防一下谢冷萤,她不觉得谢冷萤是那种愚笨之人,谢冷萤等那位镇北将军回京的理由说服不了她。
但奇怪的是,谢冷萤这个人,平日待人也很随和,但不喜欢交朋友,或者说不喜欢和无关紧要的人交朋友,自从谢蓝汐嫁给五皇子后,谢冷萤在京城的朋友就只有柳瑜、谢长年、谢薇。
谢冷萤会医术的事还是谢长年拿着她写的书给谢娇允看,谢娇允才知道。那本书叫《医毒》,一半医人,一半毒人,写得倒是不错,听谢长年说,谢冷萤的医书受到许多人尊崇,被称为“御林先生”。小小年纪,有如此成就,便可见谢冷萤在上面的天赋和造诣了,当然,也少不了她的努力。
谢娇允来找谢冷萤的时候,说起合作,其实谢冷萤本人也是愣了好一会儿,后又答应了她,甚至不要任何报酬。
谢冷萤,从小到大都是被谢真捧在手心里的,谢真支持她的所有决定和喜好,可外表乐观开朗的她也因为她的决定并没有什么朋友,甚至是知心朋友,所以在她看见谢蓝汐他们对谢娇允的态度,更多的是羡慕,最起码,有那么多同龄人愿意陪着她,和她打趣。
只是她也没想到,谢娇允也会有事瞒着谢蓝汐他们。她突然觉得,这个小妹妹和自己一样,表面风光,与所有人都有些交情,但内里却孤独的很。谢娇允找到她,其实是剑走刀锋,甚至算得上一意孤行,若是她稍有些野心和恶意,就会把这些事卖给其他人,到时候谢娇允必死。可她不会,谢娇允赌对了。
“过几日的医者大会准备得怎么样了?”谢娇允说着,然后身子往旁边挪了一点,就刚好离谢冷萤远了一些。
“早就准备好了,让天机阁散布了信息,还在观鹤楼设了宴。”谢蓝汐说着说着往谢娇允那凑。
谢娇允:“……你凑我那么近做什么?”
谢冷萤弯眸,眼睛笑得跟小月亮一样,“娇允妹妹香香的,好看的,我喜欢挨着你。”
谢娇允一愣,最后什么也没说。
……
陈姨娘今日在晚饭的时候突然说起一个事,她的妹妹要来京城了,这本是个小事,但陈姨娘先前是花魁出身,能有什么妹妹。
陈姨娘咬唇,有些纠结,“我这妹妹是做的清倌,才攒到赎身钱,当时我二人在…怡红院,她曾对我多加帮扶,我平日月钱也不多,只能放任妹妹一个人在那儿受苦。”说完又补充了句:“我若贸然前去,恐会败了府君的面子。”
这句话补充的好,刚好说到谢忠心里去了,他神色缓了缓:“平日都是你管理府上大小事,怎么就缺钱呢?”
陈姨娘怯怯地说:“妾身……当年三小姐…殉国之后,妾身自觉三小姐忠心报国,感天动地,所以愿破钱财为三小姐祈福。”
突然被提到的谢娇允:“……”
她更愿意相信是陈姨娘经常在背后说她坏话,怕她死了去找自己报仇。
这一番话,除了谢家那几个子女辈的,其他人包括冯夫人在内,都觉得没问题。
谢忠表情动容,握住了陈姨娘的手,温柔道:“难为你了,既然,娇允也回来了,就没有省钱的必要了,从前多少月钱,现在就什么月钱。”
陈姨娘面露感动地点头。
冯夫人喝了口茶,“陈姨娘那妹妹多大了,在京城有没有住处,若是没有,可将我院内的那间杂房改改。”
冯夫人明里暗里意思就是就算你那妹妹来了也得在我的眼皮底下,给间杂房已经是很给你面子了,你也得认清你的地位。
同时,也给陈姨娘那妹妹一个下马威。
人未到,先立威。这是冯夫人惯有的手段。
虽然陈姨娘和冯夫人关系确实在陈姨娘的努力下向好了,但若触及自己的利益,冯夫人可是比谁都不近人情。
陈姨娘特地强调是清倌,无非就是想给谢忠添一位妾室,这么多年了,陈姨娘依旧想要个儿子,可就是怀不上,所以只能将机会给别人,若是她所谓的妹妹生下个儿子,到时也是不愁荣华富贵的。
陈姨娘:“那妹妹如今二十有五,但模样还算好的。”
冯夫人皮笑肉不笑:“既然这样,便让她进府暂住吧。”
若是个安生的,让她服侍大郎自然可以,甚至自己也会被她供起来美言,可若不然……冯夫人眼中划过一道暗芒。
谢忠在一旁没说话,默认了这件事。
谢娇允听完,又跟谢长年他们嘱咐了几句,便自觉回屋了。
屋内黑漆漆的,谢娇允不爱自己去点灯,她怕黑,以前在边关,晚上都没有灯,她抱着小小的自己缩在床的一个角落,身上裹着一层被子,她的安全感也是来自那床被子,有时候她也觉得,这黑漆漆的就好像回到了边关,回到了那个时候一样。甚至她会被任何突如其来的响动吓到,因为每每这个时候,她都会被人抓过去,百般刁难。
她自觉过去了的事情就不要一直念、一直想,可是有时候不去想,回忆反而会不经意间跳出来,蚕食她。
她慢慢的,如孩童学步般去克服,学会自己点燃火折子,迈了出去,心里默默告诉自己,这世间没有鬼神,不会有人要害她了,她杀过人,但她不认为她有错。
忽而,灯在一瞬间全部燃起,整个房间亮了起来。她朝里面望过去,却见着少年直直地立在屋内,修长的身形,柔和的烛火照在他的脸上,给他添了些小意温柔,几乎是在她开门的那一瞬间,那到强烈到不可忽视的视线就落到了她的身上。
她犹豫着,在跑出去和停留在这里纠结,突然,她听见他叫自己的名字。
“谢湘湘,我们谈谈,好不好?”这是商量的口吻,完全不符合平时那个高傲者。
上位者此时完完全全将自己处于弱势地位,向着面前这个人低下了头。
门缓缓被关上了。是谢娇允自己关上的。没有被逼迫,是她自愿的。
她还没走向他,他却先一步走了过来,从怀里,拿出来她最爱吃的杏仁糕。
谢娇允不懂他要干什么,甚至是有些迟疑地后退了一步,“你,做什么?我不是说,我不会见你吗?”
“人在情绪低落或是生气时可能会做出不理智的决定,过后当事人可能自己也很后悔,但就是不愿意说出来。”路逸停头一次有些扭捏,甚至连耳尖的绯红都看得见,“是我的问题,抱歉。”
“谢…娇允,和好吗?”
谢娇允心突然空了,连大脑都一瞬间空白了,她不明白。不明白什么呢?不明白他现在这个态度。真心论一句,路逸停一点错都没有,可偏偏他却主动来服软。
“我们没有吵架。”谢娇允低头,声音有些哽咽,语气却镇定得很,“也…不存在什么和好不和好。是我,是我犯矫情了。”
她声音低低的,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一般,“你不用道歉,跟你在一块,我会担心,你会不会算计我,我怕你真的像你说的那般弄死我,我…不想死,我这人惜命,也怕疼的很。”
路逸停这个人,平时看着什么都游刃有余,但是对感情这一块是最笨拙的,他有些不知所措,可还是缓缓上前,抱住了她,“对不起……”。这个怀抱很不牢固,只要谢娇允一动,就可以挣脱。
“你别怕我,谢娇允。我不杀了,你杀我吧,我站着不动让你杀好不好?”
他一向运筹帷幄,甚至极其自负,却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会因为一个人的态度,一个对他来说是个棋子的人,动容。每每看见她和别人呆一块,他心里好像就有根弦断了,甚至理智也几乎所剩无几,有种感觉告诉他,想把她抢过来,可他不会。
他做不来这种事,同样,他也不喜欢看她生气。
见不到谢湘湘,就会想她,她在做什么,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难过了吗?她是个爱哭的小姑娘,又很让人心疼,而他明明心疼她,却认不清自己的感情,在发现自己对谢娇允的在意后,他甚至是默认,只是想看看自己到底能在意到什么程度。
只能说喜欢真是个让人费解的东西,他一时想不明白。他可以接受她,接受她的所有,接受她与旁人交好,也接受她想嫁给旁人,但,他好像接受不了她说再也不会见他。
那一瞬间爆发的情感就像是要淹没他一般,他跌入深潭,又自己把自己救起来,可,这一天,他都做了什么呢?回去后,记得自己要处理个什么公文,可等他回过神来,发现纸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她的名字。
他大概能催眠自己忘记这份情感,但好像,他的潜意识里就是不想忘,就是放不下。他的灵魂乃至身体里的每一个部分都清楚明白地告诉他:
他喜欢谢娇允,喜欢她。
所以他来,想问个所以然来,可一见着她,他的心就漏了一拍,什么话都不想问了。他让小姑娘伤心了,不管什么原因,所以合该是他道歉。
而现在,那个小姑娘靠在他的怀里,好像是隔了很长时间,才传来闷闷的声音,“我会杀你的,但不是现在。”可谁信呢?那么没有信服力的话。
但路逸停信了,此时此刻,他就是个大傻子!
“我太依赖你了,路逸停。”她抬起脸,没有泪,眼尾却有一丝通红,看起来像是受了很大的委屈,“你日后迟早会走,会回到你的国家,便是如你所说,我会荣华富贵,可那不是我想要的,我想凭自己的能力为自己打下一片天来。你知道的,我不爱受委屈,也不喜欢被人看低。”
还是说出来了。说出来总归是好受些。
路逸停:“你说的那些我都知道,有什么不会的我会慢慢教你,但主要还是得你自己来。”
“好。”谢娇允点头。
“下次,能不能……”他有些犹豫,感情于他是迟钝的,甚至只能靠自己摸索。说这些话显然超出了他的常规,但他还是开口:“有问题,我们一起解决。能不能…不要说什么再也不会见的话?”
正当谢娇允想问为什么的时候,就听见他带着炽诚的口吻,一字一句道。
“谢娇允,我很想你,真的真的很想你。这是我的想法,是我想告诉你,无关你信不信,也不用为此产生任何困扰。”
在那一瞬间,宇宙星河皆为下下品,但他仍会看着星河,因为星河里有她。
“还有就是,我喜欢你。如果……下次考虑成亲对象的时候,能不能考虑一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