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年并没有回来,一整夜,夜不归宿。谢薇回来了,只不过很晚。
借着月光,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去了谢娇允的院子,在门口站好,又拍了拍自己的脸使自己保持清醒,不那么疲惫。
谢娇允房间里的灯已经熄了,也许姐姐睡了,她不应该打扰才对,只不过,若是今天不来,可能就要很久很久见了,又或许,不会见了。
想着,她小心推开了门,进去之后,又把门轻轻带上了。
刚走到床边,便看见谢娇允靠在床栏上,眸子中带着些困意,看起来却格外清明。
“姐姐,我吵醒你了?”谢薇颇有自责道。
谢娇允摇头,带着浅笑,“手中的信封放桌子上吧,一封那么厚。”
“……”
谢薇依言照做后,又走过去半蹲下身子看着谢娇允,拿起她的手蹭了蹭。
“姐姐,我今日让闫二侯爷带我去见皇上了,我们二人向陛下请命了,我,谢薇,以自己的名义,向陛下请命去跟着大皇子一块支援边关,明天便启程。陛下同意了,封我做了个飞月将军,有自己的封号,一上来做这么大官,让我也有些不知所措。”
黑夜里,她的眸子异常漂亮,今晚的月亮很漂亮,她比月亮更甚。
谢娇允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姐姐,大皇子不能出事。战北王是冷萤姐姐的心上人,若是大皇子出事,到时候她会难过,到时候会牵扯到好多人。而且,姐姐,我这次去,也是为了保护百姓,边关打了这么久,该分出个高下了。”
“姐姐,你会理解我的,对吗?就像你当年一样。”
桌子上的信是给关心她的朋友和亲人的嘱咐,以及告别信。
与谢娇允当年一样。
为了百姓,为了自己的亲人朋友。
于公于私,谢娇允都找不到任何挽留谢薇的理由。谢薇有自己的决定,明明面前依旧是那个小女孩,但不知不觉中,她已经长大了。
谢娇允摸了摸她的头,嗓音温和,“小薇啊,去洗漱吧,今晚跟着姐姐睡吧。”
模棱两可的话却染红了谢薇的眼眶,她声音带了些哽咽,好久,才吐露出一个“好”。
她知道,姐姐这是明白了的意思,跟以前一样,谢娇允支持她的一切决定。
好笑的是,谢娇允睡了好久的被子,一直捂不热,谢薇一来,便暖和起来了。
“睡吧。”谢娇允小声道。“明日要早起,姐姐就不送你啦。”
“嗯。”谢薇点头,靠着谢娇允,嘴里喃喃,“姐姐,舍不得你啊。”
那晚是谢薇睡得最好的一次,也是睡得最安稳的一次,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迷迷糊糊听到了小声的呜咽声,很小很小,但又很快消失不见。
估计…是撞鬼了。
天地皆白,飞絮不断给时季染上冰冷的气息,却硬生生被热闹覆盖。
街上今日多了些人,一起围观着出兵仪式。
雄伟、壮观。
“大皇子,人数到齐。”闫焕说。
大皇子点头,拿出半块虎符,并没有站在高台,而是与将士在同一处地方。
“众将士!听我号令!此去一战,是支援边关!为国!为民!为了身后的万家灯火!我们是将士,也是大黎的子民!大黎没有孬种,更没有逃兵!!唯有英雄舍生忘死,浴血奋战。这场边关战役已经够久了,今日,我们就要出发!让那群燕国看看我们大黎的军威!大黎万岁!”
“大黎万岁!”
“大黎万岁!”
“大黎万岁!!”
“万岁!万岁!”
“……”
前人千秋功绩,传承至今,今人让亦不可退也。
杀!杀!杀!!上战场,支援边关!!
佑天下之家,护天下之民。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另一处的高楼。
“说好的不去送,又偷偷来看,谢湘湘,你倒是嘴硬心软。”少年站在她的身边,雪把他的身影衬得高大可靠,像是给他也染上了冰雪的气息,他说着,语气却没有调侃的意思。
“先走的人不会那么难过的。”谢娇允说,目光盯着一个方队领头的那个人,有些远,看不清模样,只能临摹个大概。
她指着那个人,自豪地跟路逸停说:“这是我妹妹,她长的漂亮,厉害,又聪明,穿上那身衣服,倒是俊的很。”
路逸停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笑道:“你说的对,她很聪明。”
所以未必不知道你偷偷送她。
只是她不愿意戳破,你不愿意说。
……
安阳侯府。
小圆桌上围着三个人。
“你也进不去?”柳瑜问。
“是。”闫绪点头,“谢长年估计人在监察院,我去打听了一下,监察院的所有人昨晚都没能回去,连串门的时阀也是。”
“现在监察院是被皇上的大红人张公公管着,他的手段狠厉着,不过估计不敢对谢长年他们做些什么,顶多关着他们等案子审完。”
谢冷萤皱眉,“朝廷给聊晨村的罪名是拐卖孩子,这是要人头落地的大罪,你说他手段狠厉,保不准严刑逼供,到时候就算是假的也得说真的。这根本就不是审问,而是直接定罪。”
“那……既然我们没有法子,不如找找蓝汐他们?或许那些人不会拦他们呢?”柳瑜说。
谢冷萤摇头:“可我担心,到时候会给她惹不必要的麻烦。娇允妹妹去找上官丞相商量对策了,现在还没过来估计他们也苦恼着。”
“叩叩。”门外传来响动。
闫绪:“进。”
门开了,走来一个小厮。
“大公子,五皇子妃来了,在门口候着呢。”
终究还是来了。
闫绪:“让五皇子妃进来吧,外边冷的很。”
“是。”
谢蓝汐来的时候穿着狐氅,上面落了些雪,脸上被冻得有些红。
“长年的事我已经知晓了,报案的人是一个穿着道士衣裳的人,本来是长年调查一番若是没有问题就走了的,偏偏当时有几个小孩都说是那群老人家绑架了他们,所以长年不得不把他们全部带回去。兹事体大,所以禀告了圣上,然后圣上这才派了高公公。”
闫绪:“那些小孩真那么说?会不会是被人逼迫?”
谢蓝汐摇头,“这个我不知晓,只知道后来那群小孩都改口了,说自己没有被拐卖,但先前已经那样说了,就算有疑点,估计那群老人也死得差不多了。”
“开始如此,后来又改口?”谢冷萤后背一阵发寒,“这是被下咒了啊,那群小孩应当是被控制了。这个我师傅教过我,叫忘忧咒,忘却忧愁,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但是完全听下咒人使唤,只是名字好听罢了。”
柳瑜一愣,“莫非,下咒的人是你师傅?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没道理啊,聊晨村偏僻地很,村民都待人和善。”
“我……我也不知道,我师傅神出鬼没的。”谢冷萤咬牙,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看向谢蓝汐,“蓝汐,是不是只要皇帝相信那是咒法,就可以放过他们了?
谢蓝汐一愣,“你…你是想?”
谢冷萤点头,握住谢蓝汐的手,“让我去吧,带我去皇宫,我要去见皇上,为无辜之人要一个公道。”
“我谢冷萤,学一身本事,从来就不是为了独善其身!”
“这个世间缺一个公道,那些死去的人也不应该饱受冤屈,我虽身为女子,但亦不会推脱半分。是我能做到的,我得做!”
柳瑜低着头,忍住快要掉下的泪,“那你,不想见我哥哥了嘛?我还等着你成为我的嫂子呢。”
柳瑜的哥哥,她的心上人,那个大将军吗?
谢冷萤笑着摇头,有一瞬间的释然,声音轻轻的,“算了吧,世间情爱难得,但情爱并非是所有,我不可能因为一个人而不去做我想做的事。”
“先前那般痴缠着他,估计他也倦了。放过他,也放过我自己。”
去皇宫的路很短,看着宫门上的红墙,又觉得很长恨长,长到快要看不到头了。
周边经过了不知几轮宫女太监。
终于,在一个庞然大物面前停了下来,红色的房梁,绕着龙,敞亮的宫堂,却压得人几乎窒息。
“宣——五皇子妃觐见。”
谢蓝汐冲谢冷萤笑了笑,示意她放宽心,而后便进去了。
没多久,又传来声音。
“宣——谢氏冷萤觐见。”
谢冷萤深吸了一口气,她深知,这一步迈出去就再也收不回来了。但她还是向前走了。
这是她自己做的选择,那么她将永不回头。
亦,不悔。
谢冷萤站在堂中,看着坐在龙椅上的皇帝,跪了下去,端庄大方,“草民谢冷萤,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皇帝说着,又看向谢蓝汐,“五皇子妃,先下去吧。”
“这……”谢蓝汐不放心谢冷萤,但又不敢违抗皇帝的命令,只得道“是。”
“你们也下去吧,朕和这位冷萤小姐单独聊聊。”皇帝看向周围的太监宫女道。
“是。”
大堂富丽堂皇,图案也是绚烂夺目,美则美矣,却留不住人。
“听五皇子妃说,你会那些奇怪的咒术,是真的吗?”皇帝意味深长地说着,带着打量的眼神看着谢冷萤。
“是。”谢冷萤抬头,正对上他的眸子,语气坚定,“皇上若是不信,草民可以现场演示,只是需要些东西。”
一个女子,与一国之君对视,不肯退让半步,倒是让皇帝有了些兴趣。
“哈哈哈。”上位者笑着,语气暗带威严,“倒是不必,你既然敢来,想来是有些本事的,毕竟,欺君之罪可不是你能承当的起的。”
“你来,是想告诉朕监察院里的那些人都是无辜的,是吗?”
谢冷萤:“陛下明鉴。”
皇帝:“朕信你,但不能只让朕信,明日上朝堂,你得在众臣面前展示,证明给他们看,这样才能堵住悠悠众口,你可懂了?”
“草民明白,多谢陛下。那,监察院里的人……”
“朕自会安排下去的,只是,朕还在犹豫。”皇帝像看向猎物般死死盯着谢冷萤,“谢氏,你有如此本事,是真心为我大黎考虑吗?”
谢冷萤一愣,又立马明白了皇帝的意思,只是身子微微颤动了下。
她声音僵硬,“陛下,想要草民怎么做?”
“做朕的人吧,谢氏。”皇帝势在必得的说,甚至是自得,“做朕的人,朕立马就将那些人都放了,并且严惩张公公,护你与你母家顺遂,如何?”
“如若不然呢?”谢冷萤问。
“不然的话,到了明日,朕也不知道会死几个人了。”皇帝站起身来,走向她。
一步。
又一步。
像是给她宣判死刑般,不过死刑却是凌迟的。
皇帝一手捏住谢冷萤的下巴,左右端详了下,点评道:“确实是个美人儿,还有如此大的本事。谢氏,你意下如何呢?”
“我……草民,遵旨。”谢冷萤被人拿捏着,很不舒服,但又不得妄动,怕皇帝一个不高兴便降罪了家人。“只是陛下,能否…让…臣妾去和家人道个别。”
“不准。”皇帝的指腹摩挲着谢冷萤的脸颊,像在欣赏什么物品般,凑到她耳边说:“朕待会就让内务府拟旨,便封你做个贵人好了,赐号和,这是朕给你的殊荣,独一份的,和贵人可莫要推却才是。”
“今晚来乾清宫侍寝吧,和贵人。”
“……是。”
做了最坏的打算,还是落得这般。
谢冷萤有些悲凉,甚至生了惧意。
娇允妹妹,你可要快点来啊,快点救我出去。我怕……我坚持不住了。
后悔么?不悔。
女子名节,无非是身外之物,一个小小的名节,却能解救如此多的人,倒是值得的。
或许有的人不会记得她的名字,但那都不重要。
那些孩子,会活在阳光下的。
而她,则会亲手帮他们除了害他们的那个老太监。
她不会忘记那个始作俑者,即使是她的师傅,但她也不会手软半分。
她是个女子,一生没做过什么大事,也没做过什么好事,但或许这算是一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