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烟雨,醉人心脾。
真真是个好地方,见过太多桥归桥,路归路。
独坐一间小亭,看细雨绵绵,赏一时好景,桌上高茶点心,倒是一番别致。
煮茶,选好时辰,苦香入鼻,宜细品。
喝茶的人不自知,直接一口闷完。煮茶的人却很有耐心不厌其烦煮着。
“良辰美景奈何天。”谢娇允看着这一幕,手里拿着茶杯摇了摇:“京城漂亮,但我更喜欢江南的别韵雅致。”
路逸停忙着手上煮茶的动作,不忘回道:“纷扰错杂交织,你太久没好好看这世间了。”
眼下不过浮生偷得半日闲。
“我想起来一个事。”她说,“之前程溪南说我糟蹋他的好茶,但我觉得这茶呢有人喝是为了品,有人喝是为了解渴,观点不一样,立场也不一样。”她放下茶杯,举手投足之间竟是风情万种:“因为当时有些忌惮天机阁,所以不敢下手,后来发现你是阁主后,我暗自找人埋伏程溪南,准备绑他一下,结果他竟整日待那不出来。”
怪不得之前和谢冷萤都在京城,面都不曾碰到。
路逸停颦眉,有些被气笑了:“程溪南这小子,好本事,喝着我的茶,还要污蔑我家夫人,无妨,回头为夫帮你出了这口恶气。”
“不必,你帮我把他引出来就行,有事还是得我来。”谢娇允又看了一眼路逸停,揶揄道:“的亏是你啊,不然我都不太好抓人了。”
毕竟,他和程溪南是拜把子兄弟,约个人出来,自不是什么难事。
路逸停:“你开心就好。”
兄弟什么的,身外之物罢了。
“其实我一直都搞不懂,黎国皇帝是个什么样的人。”谢娇允垂眸,按下眼底的情绪,“他笨拙又聪明,信忠臣也信小人。听说他当皇帝的时候也才几岁,降重任于他,到底有些不顾他的意愿了。若是要我当皇帝…估计是个暴君吧。”
“暴君就暴君吧,我给你做皇后好了。”路逸停一脸随性看着她:“黎帝呢,可恨,又可悲。为了巩固权利,牺牲了很多,他让谢冷萤进宫自不是图她的美色什么的,只是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利,怕谢冷萤被人利用了对付他。”
“你在燕国待了三年,谢真他们也在京城待了三年,你以为,是谁默许的?”
还能有谁…无非是坐在权力高峰的那位。
谢娇允恍然大悟,思索道:“既有二叔父他们,也会有旁人。”
慢慢看着自己的国家被一点一点蚕食,又不肯放过自己手里的权利,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认为他想做什么?”谢娇允问他。
路逸停勾唇,哂笑道:“报复。”
一个小儿,因为要继承所谓的皇位,失去了爱情,失去了亲情,几乎众叛亲离,无人待他真心,连安阳侯也不是全心全意侯着他。不能有梦想,做事要规矩,接受那些条条款款,在那样压抑窒息的环境里,他如何没有怨言呢?
“他在用自己的方式报复整个黎国,一开始就是。安阳侯在的时候他还能顾忌一下,做得隐蔽,安阳侯走了之后,就不一样了。可笑那安阳侯自认为养了个不谙世事的小狗崽,没想到是狼崽子。”
谢娇允心一惊:“你的意思是…我们做的一切其实早就在他的掌控下,他什么都知道?”
倒是有些可怕。
自己的所作所为都被人窥视,自己却毫无发觉,他放任自己,慢慢地走向他所定下的结局,不,或者说,放任整个黎国达成他想要的样子。
看来是她掉以轻心了,想想也是,能当上皇帝,并且受安阳侯教导的人会差到哪去?
这注定是一场大局,黎国皇帝算计了所有人,也包括他自己。
“不全对。”路逸停拂过她的发丝,眉眼温柔,“他知晓几位皇子争位置呢,阁下势力变化莫测实属正常。不必担心他查到谢家,你的事他只能查个表面,毕竟谢小姐善后工作做得不错。”
谢娇允叹气:“走吧,该回去了,待会要冷了。”
“好。”
边关。
军营大皇子住处。
慕容复喊来谢薇,让众人退下后,才看着她。
“小谢将军,本殿有点私事要问你。”
私事?
谢薇面色冷淡,当即拒绝了:“末将与大殿下并无私事可聊,若没其他什么事,末将就下去了,城门还需要我去巡逻。”
慕容复皱眉:“自然是有事的。”他说完眉头一舒,“现如今安阳侯府落难,你之前跟那闫焕只是图个保护,如今在这儿本殿最大,你不若考虑跟着本殿,虽然谢家属意的是我那五弟,但谢家是谢家,你是你,本将也查到这些年谢家对你并不是很好。所以只要你站在本殿这一边,事成之后,本殿赏你黄金万两!”
“……”
谢薇:“大殿下好意属下心领了,但属下跟闫将军之间算不上什么谁跟谁,左右无非是战友,他之前帮过属下,所以如今他处境不好,属下自然得帮他,不存在什么利益关系。”
“战友关系?”慕容复嗤笑道:“听说闫将军属意的是你家姐姐,本殿看你对他这般,莫不是也起了心思?本殿从出生到现在,就从未见过除却亲情以外不顾利益如此帮助他人。”
“……”
谢薇觉得大殿下脑子有病。
“大殿下,注意言辞,我对闫将军并无男女之意。同袍之情,战友之意,亦能载舟覆舟。大丈夫立于世,应当先立业,情爱之事,确实没有好聊的。”谢薇实在不想说什么了,她本就不是个爱多说话的人,而且跟傻子说话,说清楚了人家不懂。
慕容复:“…那你站我这边不?”
山巅之间起了雪,飘到了营帐处,却被厚厚的人影挡住,闫焕站在营帐后侧,属实算不上风光地偷听两人的谈话。
不过短短几个礼拜,原本风光霁月又骄傲的少年变得有些狼狈,满眼血丝,甚至下巴上长出了此人的胡渣。像是曾经的耀眼的存在已经死去。
安阳侯落难,远在边关的他并不知道自家父亲为什么这么做,百姓只称赞圣上仁慈,京城的详细消息根本传不到边关。
因为传着传着就会变了味。
他的身份陡然变了,成了叛国者的儿子,巨大的落差让他有些适应不过来,他也写信向自家父亲求证过,但都石沉大海。父亲平日喜爱与人书信,唯一不回的可能就是父亲默认了。
所以,与他在一块,上过生死战的同袍后来都以异样的眼光看着他。
除了柳瑜和谢薇有时候会跟他说道几句外,再无旁人了。
他是自己请缨来的,可现在,他后悔了。
他不想一个人留在边关了。
边关的风好冷,吹得他生疼。
下一刻,他就听见了里面熟悉的声音说道:“行。”
他慢慢地有些靠不住了,却又强撑着站了起来,毕竟自己是偷听的,自然不能发出一点动静让人发现。
如今,谢薇要选择旁人吗?算了,最起码自己还有个柳深可以说话。
里面没声了,估计是走了。
闫焕想着,也准备走,突然后颈一痛,那人下手力道极重,直接把他一个长年习武的打昏了过去。
等闫焕迷迷糊糊醒来,就发现自己在一处雪地上,身上被盖上一件披风。
谢薇站在远方,手里拿着一个笛子,眼神落在它上面,不曾移过。
听见动静,并没有回头,冷淡道:“你偷听做什么?”
闫焕站起身,抖了抖披风上的雪,走向她:“抱歉,下次不会了。”说完将披风递还给她。
谢薇只看了一眼,没有伸手接:“这是柳深的,你给他便是。”
闫焕:“他人呢?”
谢薇:“检查城楼布防。”
闫焕:“好。”
“……”
闫焕又问:“他带我来这儿的?”
谢薇摇头:“不是,是我。”她说完,看着手中的笛子:“这是三姐姐来时偷偷放我包袱里的,她曾经跟我说起过这座山,即使她刻意隐藏,但我知道她在这座山里没什么好的回忆。”
说完,眼神犀利看向闫焕,“你偷听我和大殿下谈话,不管如何,我希望你能对今日之事保密,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
闫焕颦眉,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想做卧底?”
谢薇直接大方承认了:“是,所以今日之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如今,你的官位比我低,背后无一人可依靠,大皇子是靠不住的,所以,不若来投靠我们?”
说完,见他还有些犹豫,谢薇继续道:“皇帝没有追究闫家的事,不能保证大皇子不追究,不是吗?你知道,我大姐姐现在颇得五皇子宠爱,请她帮忙求个情,放过闫家并不是什么难事。闫将军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我的意思。”
闫焕思索了片刻:“抱歉,这个事还得容我之后想想给你答复。”
谢薇不催他,也不说话,只是向前走,面前堆的厚雪,但下面可能是悬崖。
“小心!”闫焕喊道。
谢薇堪堪走到离悬崖不过三寸处停了脚步。前面是万丈深渊,后边是刺骨冰雪。
她握紧了手里的笛子,上面镌刻着一个“薇”字,歪歪扭扭的,着实称不上好看。
三姐姐,你在江南过得好吗?
我现在很厉害了,我会保护所有人的。边关好冷啊,烧着暖炉也好冷,你当年是怎么过来的呢?算了,其实我是想跟你说。
三姐姐,我很想你,也很想大姐姐和二哥哥。
突然一个声音打断了她的思想。
“谢将军,你为何带我来此处?”
明明还有那么多地方,可以单独聊。
谢薇回头,并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你近来心情不好,人变得邋遢了许多,作为一个将士,长期如此可不行,所以,我带你看个风景。”
“这地方我未曾与旁人提起,也不是我发现的,不过算是个不错的静心之地,希望你提起精神,继续战斗下去,既然曾经是你的荣耀,那现在你也可以挣回来。”
闫焕愣了愣,不可思议般:“谢薇,你何时如此贴心了?”
谢薇:“后边儿是我说的,前边是柳将军让我代他说的,总之,你照做便是。”
闫焕心里划过一道暖流,不管什么眼前的人目的,他心里都能接受。
于是,他走过去拍了拍谢薇的肩。
“你和柳兄都是好人,我要和你们当一辈子的好兄弟!!!”
说完,哥俩好的揽着谢薇的肩,高兴道:“走,谢兄,我请你喝烧酒去!”
谢薇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不必,喝酒误事。”推开他就准备走。
喝酒,不是什么好习惯。
“等等,那酒谢三妹妹也爱喝,你真不尝尝?”
安阳侯府请谢娇允吃过那么多次饭,自然有些了解谢娇允的口味。
谢薇脚步一顿,她突然觉得,喝酒也不是一件让人难以接受的事。
她眉眼如秋水般平静无波澜,声音总是冷暖自持的:“走,喝酒。”
今夜无花,无风,无雨。只,煮酒论英雄。旁的事无所提及。
……
江南。
这样闲置过了几天,路逸停那边突然传来了消息,苍鹰教被解散了,郭纨当真是凭一己之力解散了整个苍鹰教。
路逸停看着面前的人,冷漠的脸上浮起笑容,声音带着些调侃:“如何,认下人家做干女儿了吗?”
谢娇允本是在旁边看最近店铺的汇报,念及此,放下手中的册子,也向郭纨投来好奇的目光。
郭纨有些尴尬:“…没呢,还被人家揍了几顿。”
谢娇允:“那苍鹰教怎么解散的?”
“……”郭纨脸上一抹红晕:“因为,我用爱感化了她,她现在是我未过门儿的妻子。”
大堂之上,空气骤然安静了。甚至压抑。
很好,冷萤要多个干娘了。她应该会很高兴的。
不过……
谢娇允:“你父母会让你娶一个黎国女子吗?”
毕竟论身份地位,两人算得上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路逸停:“不用担心,景国对这些从来不在乎,别说娶,就是让他入赘,他的父母也不会不同意的。”
谢娇允无奈,黎国终究与景国是不一样的。“那姑娘叫什么名字?”
“姜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