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墉城一座颇为简陋的院子,收拾后权作“新”的太子东宫。
李冲踩着时间点过来,准备为太子拓跋恂讲经。
李冲是当年冯太后、皇帝共同为太子选定的老师。课业内容和进度也是当年确定的。
宾主就座后,李冲道:“殿下,咱们今天……”
“先生随便讲点什么吧,本宫今天没什么心情。”拓跋恂无精打采道。
李冲看着对方,心里叹息一声,不打教训他。而是按计划授课,也不理会对面学生听没听讲。
李冲教授太子、皇子多年、多人,这种情形,他遇见的也多,有经验。
他教过皇帝拓跋宏、王爷拓跋禧,现在教太子拓跋恂,应付起来也不在话下。
而另一座小院子里,中庶子、中书教授高道悦正为皇次子拓跋恪授课。
皇太子拓跋恂和皇次子拓跋恪同年出生,都是10岁。
高道悦祖籍北燕,他的祖上和冯太后之父冯朗一起投降北魏。
因为高道悦为人正直,汉学知识渊博,冯太后、孝文帝便挑选他和李冲两人,担任皇太子拓跋恂、皇次子拓跋恪的老师,轮流教学两位皇子。
看着正襟危坐的二皇子,高道悦道:“二殿下,咱们今天不讲经,就谈谈迁都这事,你看可好?”
“好。多谢老师。”拓跋恪答。
“殿下可有想过,皇上为什么要迁都么?”高道悦问。
拓跋恂稍加思索答:“洛阳距离建康近,父皇应该是为了方便攻打南朝吧。”
高道悦点头:“这也算原因之一。但最主要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皇上下定决心迁都的原因有四。”高道悦道:“其一,平城的粮食供应已成难题。平城盆地北面是蒙古高原、燕山山脉,东面是太行山,南边是恒山,西南是吕梁山,西边是黄河。过去几十年,平城作为首都,人口逐年增长,由道武帝时期的二十多万,至太武帝时期五十多万,到现在接近百万人口。平城盆地产粮,最好年份只能养活50万人。加上平城还要补贴六镇军粮,粮食缺口非常大。短缺的粮食,都是从山东、河南、关中等地翻山越岭运过来,成本太高了。”
拓跋恪与太子一般大,都才10岁。但鲜卑民族有个特点:男孩们很早就接触家族事务。
何况他们是皇帝的儿子?
所以,高道悦说的道理,拓跋恪立即就懂了。
拓跋恪点着头,问:“老师,还有呢?”
高道悦:“其二,北方柔然、高车合流,军事实力比过去强大了许多。平城与柔然之间,只有东西横亘的六镇这一道屏障,很不可靠。”
拓跋恪抬眼问:“老师是说,三叔、广陵王统帅的六镇十多万甲士、几十万铁骑,挡不住柔然人?”
“呵呵呵…”高道悦尬笑道:“这话,殿下可千万别对外说出去。否则,微臣有多少脑袋都不够砍的。”
顿了一下,高道悦解释道:“微臣意思是,六镇呈东西分布、绵延一千多里,与平城之间,再无其它纵深。六镇也有强有弱。柔然大军如果集中精锐,攻其薄弱,击穿防线的可能性是很大的。而六镇防线如果被破,敌军则就长驱直入、兵临平城之下了。”
拓跋恪样子精明强干,和其父皇一样,既喜欢读书,也喜欢练武。对军事问题也很有天赋。
他瞬间明白高道悦所言不虚,脸色随即慎重起来,望着对方。
高道悦抱拳对着空中揖了揖,道:“其三,当今皇上雄才大略,年富力强,在位已超过二十年,经验丰富而眼光远大。陛下不会满足南北分治,势必与南朝争正统。那么,平城偏居北方,政治辐射范围不够,影响力肯定是不行的。相反,洛阳乃几朝古都,向来被认为是中原正统中心。陛下看中它,正是情理之中。”
拓跋恪边听,边思索,边点头。他对高老师的分析深以为然。
高道悦:“最后一点,鲜卑山是皇族发源地,盛乐是皇族龙兴地,平城是咱们魏国根据地、大本营。平城建都超过了百年,太富庶安逸了,大部分王公贵族不愿改变。陛下要一统南方,必须鼎故革新,也就是摆脱旧势力羁绊、扯后腿。所以你父皇非得迁都不可。”
拓跋恪听到这,缓缓起身,对着高道悦抱拳躬身行礼道:“弟子多谢老师指点迷津。”
高道悦还礼后道:“二殿下不必客气。皇上高瞻远瞩、志存云天,不是微臣能够揣度的。今日临时起意,与殿下交流一二,仅供殿下参考而已,不足为外人道也。”
拓跋恪肃然道:“学生今日受益匪浅,知道今后该怎么说、怎么做。先生之恩一定铭记在心。”
高道悦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