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四周已经挤满了人。这人声鼎沸、比肩接踵的情形可不是每天都能见到,何况在这里的几乎都是武林人。
其中有跃跃欲试,想在侠英会上扬名立万的无名小卒,亦有生来便万众瞩目,将侠英会当做游戏的青年才俊。除了楚怀寒和江秋池因为各种原因显得有些沉默不语,其余人都是一副激动的模样。
擂台中央的擂鼓突然嗡嗡震颤,只听一声响动,四周高楼自上而下展开数条红绸,猎猎风中飘扬,霎时将鼎沸人声压下。
狐从南飘飘然自高楼落下,立在擂台中央,声音沉稳却有力地穿透人群:“诸位……”
看他一副要长篇大论的做派,有人低声道:“花里胡哨。”
熊猫阁固然是九大门之一,但是阁主狐从南可没法和其他几位门派掌门相比。
他年轻、资历低,就算和庄素心比,也有个出身朝廷文官的劣势。
江湖中,自有因他地位讨好尊敬他的人,也有自认与众不同,对他嗤之以鼻的人。
这两种态度其实并没有高下。但双方总是互看不顺眼。那人刚低声嘲讽了一句,边有个负剑少年道:
“哪里花里胡哨?狐阁主好歹是九大门掌门,你又是哪里来的?”
那人轻蔑地望了那些飘落的红绸:“这像是武林人的作风?”
“哼!”少年十分不满,但看狐从南正侃侃而谈,便转过头专心听他说话。
狐从南好歹也是个才子,说话有几分功夫在身上,虽说都是一些场面话,可叫他说起来却是格外动听、格外有理。
少年正仰着头,却突然感觉背后被拍了一下。他以为是方才那人,怒道:“干嘛?”
回过头,却是个俊朗的华服男子,他身上的红衣有些显眼,身后跟着个面容平凡的仆役。
“劳驾。”男子,也正是叶松云温和道,“可否让一让?”
少年愣了愣,不知怎的,自己在他面前莫名像是低了一头,下意识侧身道:“好。”
“多谢。”叶松云微微点头,向前走去。他穿过人群,目标明确,正是最中央的擂台。四周人纷纷避让,少年望了一会他的背影,总觉得那身红衣有些特殊,可是代表什么又想不起来。
红衣……红衣……没等他想明白,便听方才出言不逊的人脸色苍白地道:
“这不是朝廷的……吗!”
“那个看起来,品级可不低……”
少年瞠目结舌,心中一颤,不曾想自己竟然跟那般要员擦肩而过。
狐从南站在人群关注焦点,纵使他再心思深沉,此刻也有些飘飘然,不禁沉迷其中。可是只见人潮散开,叶松云从中缓缓走出,脸色不由得一变。
至于他身后的人,反倒没那么显眼。
众人见一官服男子走近擂台,都感奇怪。寻常他们接触最多的朝廷官员便是六扇门捕快,哪个不是威风凛凛。
那些官府要员出行更是要锣鼓开道,见叶松云红衣上的纹路似是品级不低,却又如此低调,都十分茫然。
总不能……不可能……是有疯子竟然伪造官袍套上来搞,行为艺术?
狐从南自是知道叶松云身份的。他不由自主地微微后退了一步,才用亲切的语气道:“久仰叶大人大名,不知叶大人来此,是有何事要办?”
江秋池在楚怀寒身边皱眉道:“叶松云?他可是陛下眼前的红人……来这里做什么?”
楚怀寒转过头看了她一眼,江秋池以为她好奇,便靠近几步,轻声细语地解释叶松云身份:说他出身贫寒,可是不知怎么就得了裴昭青眼,竟然直接授予官职。他颇有才能,一路高升,当上了工部尚书。
一个没身份没背景,仅靠裴昭赏识和自身才能便爬上那个位置的人,在官场中无疑是个奇迹。
楚怀寒听江秋池用熟悉的语调说出自己熟悉的情报,表情诡异。江秋池还以为她总算对朝廷有些敬畏之心,哼道:“你要是有分寸,就别赶着去招惹别人。”
“……”
人群之中隐隐有些骚动。放眼望去,几乎大部分人都在和身边人窃窃私语,脸上神情变化万千。曲凌云及应无眠,还有那几位少林弟子表情平静,不为所动,反倒格格不入。
叶松云微微一笑,温和道:“本官对江湖也心向往之,今日并非为公,而是想一览武林高手的风范。”
场中众人都拿不准他的意思,均在疑惑这朝廷大官在下什么大棋。不光是他们,狐从南自身也是有些迷茫的。
叶松云这是要干嘛?或者说,朝廷要干嘛?
莫非自己与那人的计划被发现了?狐从南心中一惊,虽说他们早已放弃了那个计划,可是朝廷说不定发现了什么风声……
……如今总不能与朝廷公然敌对。叶松云是“官”,而狐从南是“民”。
就算武林人再不把朝廷放在眼里,某些规矩也是要讲的。
狐从南也跟着一笑,只是他的笑容并没有叶松云那般从容自在:“来者皆是客,叶大人虽非江湖中人,我等也不可失了礼节……请!”
叶松云迈步向前,悠然选中一座高楼,迈步登了上去。
他一步步登至楼顶,等在这里的人早有准备,对着他微微点了点头,便让出位置。叶松云整理衣袍,端端正正地坐好。
“你们先走吧。”叶松云道,“不要再靠近这边了,安全要紧。”
几人微微点头,下楼消失在人群之中,宛如水滴汇入海洋,毫无声息。
易容过后李四低声说:“你早就准备好了?”
叶松云没有说话。
隔着有段距离的另一座高楼之上,裴长卿倚着栏杆与他目光交汇。
叶松云微微点了点头。裴长卿表情古怪,脸色奇差无比,慢慢坐在自己身后的椅子之上。
李四道:“裴长卿也在……他若是有个闪失,朝廷与武林必不能善了。”
“不用担心。”叶松云淡淡地道。“你们那边会如何反应?”
李四微微皱了皱眉,神色漠然:“谁知道呢。我扮演的‘叶松云’…可不会这么安分。眼下没收到暗号,又见你表现不对,可能已经起了疑心。”
叶松云点头道:“嗯。”
“要我发出暗号吗?能多拖一时是一时。”
“不用了。先等一等吧。”叶松云摇了摇头。“等…欢喜教。”
李四蹙了蹙眉,还是什么都没说。
“对了。”叶松云语气随意,“你轻功如何?”
李四道:“一流。”
“如果这座楼要塌。”叶松云指了指上方,“并且可能起火……你能逃出去吗?”
李四愕然道:“他们运送的火油,莫非放在了——”
叶松云无奈地摇摇头:“我只问你能不能逃出去。”
“你可无法全身而退。”
“我问的是你,不是我。”叶松云说,不知为何,他语气中流露出一种……古怪的决意。“别忘了,叶松云必须死在这里。”
李四只好回答:“自然可以。”
“嗯。”叶松云嘴角扯了扯,“那应该……没有问题。”
这是李四见到他之后,听他口中说出的最没有底气的一句话。
她胸口沉沉。昨夜叶松云比现在更加从容自信,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一路上叶松云从未离开过她的视野。
发生了什么?或者说,叶松云知道了什么?
但李四已经踏上了这条船。
她不可能回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