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伊目不转睛地看着我,那凌厉的眸子里是期许,是等待。
我的心乱了,从我知道王可澜的条件那一刻起,就乱了。我躲开林伊的目光,轻轻推开她的手,陷入了沉思。
空气闷得让人窒息,混杂着香水的味道,我的头越来越沉。可是,我还在忍耐,强迫自己去思考,然后在天色更暗了一些的时候抬起头,喉结滚动,艰难地开口道:
“林伊,我可以给薛凌打个电话吗?”
“为什么?”
“她还不知道这场交易的真相,我想......我想她有权知道,我也需要她知道......”
徐玲玉微微皱眉,不等林伊开口,说道:
“贾念,你觉得这么做有意义吗?”
“有意义,因为......”我的话噎住了,因为我想要薛凌做的,是无耻的转嫁,是卑鄙的逃脱,是将那把王可澜手里的刀子亲手递到薛凌的手上,于是是善是恶,便由她来决定......
林伊忽然笑了,她摇着头,头发凌散在嘴角,面色苍白,许久,才颤抖着开口:
“贾念,你真的要这么做吗?”
我点点头,人性的灰暗终于将我曾经炽热的心笼罩,一朵恶之花就这么绽开在我们之间。我没有再犹豫,拿起了手机,在徐玲玉和林伊的目光中,拨通了薛凌的电话。
许久,薛凌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贾念,怎么又给我打电话了?出什么事了吗?”
“嗯......薛凌,甄尹在你旁边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却掩不住周围餐具碰撞的声音,想来她应该在外面吃饭。
“稍等我一下。”
薛凌不知道在和谁说话,但我知道是甄尹。我闭着眼睛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等待着薛凌找一个没人的角落。
电话那头很快传来桌椅拖动的声音,嘈杂的周围渐渐安静了下来,直到薛凌开口:
“好了,贾念,你说吧。”
“薛凌,你知道甄尹口中的......给阿姨的医疗资源,真正的代价是什么吗?”
“难道不是要我和他在一起吗?”她淡淡地说着。
“不是......”我握住手机的右手在颤抖,抖得我必须要伸出左手握紧,才不至于让手机从掌心滑落,“代价是,我离开林伊......”
缄默,带着依旧清晰可闻的雨声,伴随她沉重的呼吸,一点点刺痛我的心脏。我在等她,她在思忖。
半晌,她的声音哽咽了,我听得真切,却没有开口。“啪嗒”一声,依旧是打火机清脆的声音,顺着电流,我似乎看到了苍凉的美人点燃了手中那支烟。或许是第一口吸得猛了些,很快她就剧烈地咳嗽起来。
“薛凌,别抽了......”
“贾念......”她抽了抽鼻子,嘶哑的嗓音让我几乎痛得失去心跳,“你是要我死,是吗?”
“我......”
“为什么?贾念,为什么!”电话那头几乎是薛凌得歇斯底里,“二十年,我们认识了二十年!我那么爱你,你几乎是我的全部!可是你在做什么?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消息!你是要我来做这个执刀人是吗?你要让我来决定你和林伊是否要为了我母亲分开,对吗......贾念,你怎么能......你怎么能这么狠心......我明明那么爱你......”
她哭了,哭得撕心裂肺,很快,在她刺耳的哭声中,电话中断了,断在了那句爱我......
我脱力般任由手机滑落在病床上,呆滞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耳边仍在嗡嗡作响。刚才薛凌的声音很大,林伊和徐玲玉也一定听见了。林伊没有开口,面色凝重地靠在椅背上。徐玲玉摇了摇头,道:
“小渣男,现在你满意了吗?”
我没有力气回复她了,只是保持着那副颓废的样子。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林伊是决绝的,薛凌是决绝的,所有人都是决绝的,只有我,像那只海浪中的小船,在海啸中摇摇欲坠,飘零无依......
忽然,一声微信消息响了起来,我惊觉,胡乱地抓起手机看了起来。
是薛凌的消息,上面写道:
“如果我让你和林伊分手,你会答应我吗?”
我猛地将手机扣在被子上,用力地呼吸着,试图忘记那些冰冷残酷的文字,可是眼底的灼痛感是那样分明,以致于我几乎流出泪来。
徐玲玉满脸复杂地看着我,林伊则是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只留一副单薄的背影给我。
那副背影是羸弱的身躯,长发的尾端是干枯的枝桠,微乎其微的颤抖是她的倔强与坚强......这一刻,她名字叫做孤独......
手机的棱角膈得我手心生疼,过去种种在我眼前闪过,一切都该有个结果,爱人的人与被爱的人之间,总有一个是罪人。当愧疚来到了顶峰,或许一跃而下,便是解脱......
如果孤独是命运对我们最后的审判,那么就让我和她共同受刑吧......薛凌,欠你的,下辈子再还吧......
我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瘫倒在床上。耳边是徐玲玉的叹息,是窗外的雨滴,是我与爱人的心跳......
“抱歉,我不会答应你。”和薛凌的对话框上,我如是写道。
很久很久过去,这一天仍旧是这一天,可是时间已经凝滞在那串文字的句号里,带着我与薛凌的一切,消散在回忆的长河里,迷失在未来的分叉中。
左手搭在眼睛上,机械腕表的滴答声显得有些聒噪。一声微信提示音响起,我再度拿起手机。
薛凌发了一串6秒的语音,我不解其意,调整成听筒模式放在了耳边。
“贾念,再见......”
......
我曾漫步于春日里的花丛,那些花我叫不出名字,只有芳香在鼻尖徘徊。我不知方向,脚底是踩在草地的柔软。我欲委身于无垠的土地,只一躺,梦便醒了。睁开眼,只有风与荒芜的沙地,我匆忙起身,天上不见云,地上无有花。
朦胧蹒跚了许久,一只蔷薇立于悬崖之畔。我小心抚摸,却不慎跌落悬崖。万丈深渊下,有我的残躯,亦有被我捏碎的花瓣......
“贾念?贾念!”
我泪眼模糊,抬起头,撞上徐玲玉轻柔的目光:
“你的手机响了。”
我拿起手机,是甄尹的电话。我接起,是甄尹愤怒的咆哮:
“贾念,谁允许你告诉薛凌的!”
“这是我的自由。”
“你他妈就是个畜生!”
很快,他恨恨地按断了电话。忙音促狭,我吸了口气,身体似乎已经麻木了,任由那些头痛袭来,也任由自己在这些疼痛中沉浸。
泪水终于还是落在了手心,我僵硬地抹去。过了很久之后,电话再次响起。
我呆呆看着来电显示里的“老秦”二字,竟露出了一抹复杂的笑容。
林伊转身,看着我。于是,男人的泪眼与女人的婆娑是这个夜晚属于孤独的最后的陪伴。
“接吧。”
“林伊,”电话仍在不知疲倦地吵闹着,我的手指停在接听键上,淡淡地笑道,“你说,这一切,值吗?”
“你会有答案的,对吗?”
我摇了摇头,苦笑一声,接通了电话。
“贾念,你在哪?”
“北京。”
他深吸了口气,颤抖着说道:
“你背叛了她,对吗?”
“对。”
“你要让她的母亲自生自灭,为了那个女人,对吗?”
“对。”
“你不会痛了,对吗?”
“对。”
他不语,顺着电流,我闻到了烟草的味道:
“贾念,我的婚礼,请你不要出现,可以吗?”
我心头一颤,闭上了眼睛。终于,我张开了口:
“好......”
......
一个月后,夏金爱病逝,享年55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