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业的事情就应交给专业的人,在推动丞相之位复立,使曹操毫无争议的出任此职一事上,曹昂是有自己的想法与节奏的。
想将此事促成就必须把水给搅浑了,叫那些不愿让曹操进一步扩大权势的群体,都身陷旋涡与争议下才行。
郭嘉提及的人,不能只看他们自身,要看他们背后所代表的阶级。
荀彧暂且放在一旁,因为这是个很特殊的存在,不能被简单的进行定义。
陈王宠,代表的是汉室宗亲群体,不过这一阶级啊,也细分有不少阶层,出身、地位、财富等方面的悬殊,不止是在外姓之间体现,在同姓间的体现要更残酷,更现实。
围绕权势增进这一块儿,势必会反对曹操的,是那些有爵位、有名望、有财富的存在,他们是汉室宗亲这一金字塔的塔尖尖,也恰恰是这样吧,使得他们对于权势同样渴望,如果有机会的话,他们也希望能获取到对应权力,这样他们才能稳固地位与财富。
杨彪,代表的是关西士族阀阅,在这一时期有关东、关西之分的,而在这一大区分下,又细化有诸多的区分,就如关西这边,既有士族阀阅,也有豪强郡强,更有良家子等,而根据不同的地域,如三辅三河,西凉等等,就又进一步的形成了鄙视链,在权力之争上向来是这样的。
但话又说回来,不管怎样区分,怎样细化,从整体趋势上来讲,关东是要稳压关西一头的。
这跟汉室核心是有直接关系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曾经繁荣的关西一带,特别是关中,已渐不如关东之地了,这所带来的就是势上的转移。
正如世人皆知四世三公的汝南袁氏,可又有谁知弘农杨氏,可同样也是四世三公,这种差别往往就在不经意间。
孔融,代表的是部分关东士族阀阅,而又因孔融的身份特殊,乃是孔子的二十世孙,这就使得孔融比较超然,其在地方是一个情况,在中枢又是另一个情况。
当曹昂认真梳理下中枢情况,他除了感到头大以外,根本就没有别的想法,在上述所代表的阶级阶层下,还有一个更宽泛的称谓群体,即汉室老臣,他们的出身不一,籍贯不一,但由于处在的位置,使得他们会出于不同的利益或目的,从而做出对应的选择,以此确保自身所谋得以促成。
更为棘手的一点,是他们之间或有联姻关系,或为门生故吏,或为乡党友朋……种种复杂关系之下,使得处理了一批,又会有新的一批来增补进来,想解决掉这些,除非是搞株连这套。
可问题是今下所处秩序,根本不能轻易做此决断,因为这牵扯到的层面太广了。
也是联想到了这些,曹昂才愈发知晓曹操的不易,这也让曹昂暗生庆幸,还好这是有曹操在他前面顶着啊,不然叫他去直面这些,想在荆豫徐扬四州之地,把他想谋的种种促成,这是极其困难的。
因为除了上述几大阶级群体外,还有几股群体不容忽略,他们皆有一个共同特性,是被曹氏父子征服后,从各地聚集起来的,以蒯蔡为首的荆州守旧派,以桥为首的江淮被俘派,以陈为首的徐州一派……
除了这些以外,还有些零散群体,如从关中投效来的,如从别地投效来的,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尚书这些群体啊,还将增加一派,即青州一派的。
许都就像是一锅大杂烩,各方势力是你来我往的,而造就这色香味的基础,恰恰是不被人看重的底层群体,他们就像干柴一样,无声的燃烧着自己。
一连多日,许都是波澜不断。
“这个许攸,还真是没看错他啊。”
一处别院。
曹昂倚着凭几,打量着所持名敕,似笑非笑的看向贾诩,“这才几日啊,就搅动着时局变动,以至于陈王宠要在府上设宴,以此来解决一些麻烦。”
“这还是公子知人善用。”
贾诩表情自若,对曹昂说道。
“哈哈~”
曹昂大笑起来,“老师,您太自谦了,这不是您的功劳吗?”
别看曹昂嘴上这样讲,可心里却生出了唏嘘,要说当今这世道下,谁对汉室没有了敬畏,一个是贾诩,其做的乱汉之举,可谓是叫汉室失去了最后崛起的机会,但要在此之前,许攸做的事儿,可要比贾诩惊世骇俗多了。
在灵帝活着的时候,其就敢参与谋刺天子,另立天子之举,可见此人的野心有多大,但也由此可见,早在那个时候啊,有一批群体就对皇权不那般在意,他们想要的是轮流执掌权柄,以此来壮大自身及宗族势力。
有些事了解的越多,其实是越绝望的。
在这个时代,出身决定了一切,对于底层而言,他们这辈子,包括他们的子孙后代,能做的就一件事,其一生的辛勤付出,是在被不断地盘剥与压榨,继而满足他们上面的群体去做各种事情。
读书在这个时代是很奢侈的,奢侈到超过九成多的群体是文盲,而处在统治阶层的群体,自始至终就在那少数派选出来的。
现在的察举制,以后的九品中正制,再到科举制,关于人才选拔这一块儿,是随着生产力的不断攀升,而逐步的发生变化,但是怎么说呢,直到那位猛人出现前,权力所衍生的大小位置,一直都在出身超然的群体中选出来的。
而在那之后呢,门阀世家退出了历史舞台,但取而代之的却是士族缙绅,虽说从权力上来讲,皇权是愈发集中了,中央集权是愈发强势了,可有些东西却是换汤不换药的。
曹昂即便是知晓这些,但他却也不能做的太出格,科举制是曹昂想实现的,可这需要数十载,甚至更久的沉淀才行,不然别说是本就处在对立面的,甚至闹不好啊,还会将处在他这一边的,也都给推到对立面去了。
因为曹昂这样的行为,无疑是在背叛他所处的阶级。
“公子打算去赴宴吗?”
贾诩的话讲出,让曹昂收敛心神。
“当然。”
曹昂不假思索道:“如今这局已经推开,许攸直击要害的将陈王宠他们架起来,如果昂不去赴宴的话,那这出好戏岂不唱不下去了?”
“可公子想过没有?”
贾诩顺着话茬道:“这次陈王宠设宴,邀请了不少人参加,唯独却没有将名敕送到司空府,反倒是越过了明公,将名敕送到公子的手里,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有人也想借此离间父子呗。”
曹昂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不过昂对此并不在意,除了郭奉孝以外,昂相信父亲已经察觉到了不对。”
信任,是极其珍贵且奢侈的。
尤其是在面对权力与利益时,即便是亲父子之间,可能也会因为一些事情,继而在心里产生隔阂。
曹昂太清楚这些了。
历朝历代,处在权力巅峰的父子,那因为权力,而闹出的事儿还少了?
但就算是这样,曹昂也不会就此退缩的。
因为他知道曹操不一样,再一个有丁氏在后面给他撑腰,只要到最后,他能表明自己的态度,那么有些事就是能避免的。
而真正让曹昂有底气的,其实跟一件事还有关系。
‘世人皆知官渡之战,殊不知,在建安六年,曹袁之间还爆发一场大战,那就是仓亭之战!!’
曹昂倚着凭几,嘴角微微上扬,‘这一战同样是很重要的,也恰恰是这一战,才导致了袁绍麾下分崩离析,就是这一战败了,袁绍在建安七年病逝了,由此袁绍打拼下的基业,也将在内耗下,一点点被曹氏给围堵瓦解掉。’
‘如果能赶在这之前,叫曹操成为首位丞相,那么此前的抨击或质疑,再或是别的,都将伴随着仓亭之战的结束而消散掉。’
这就是曹昂的底气所在。
因为仓亭之战,曹昂知道必然会爆发,这跟袁绍的脾性有关,对其而言,他最不希望败给的人就是曹操。
因为袁绍瞧不上曹操!!
所以这一战爆发了,曹袁之战将开启新的战事,不过在这一战中,曹昂将不会参与其中,不,更准确的来讲,曹昂是不参加前线作战,他会做好后勤保障的事,与此同时,他在南还有不少事要做。
等到这一战打完了,曹操的声威与权势,势必将攀升到一个新的高度,而曹昂呢,则仍处在原来的位置,父子俩的悬殊没有缩小,相反会拉开,出现这种情况,曹昂不觉得曹操还会有啥想法了。
经历过这件事之后,曹昂明白一个道理。
该彰显的时候要彰显,因为要增扩谯县曹氏的根基与底蕴。
但该淡化的时候必须淡化,因为谯县曹氏不能内耗,不能分裂。
曹昂今下所拥有的一切,是有一部分靠他打拼的,靠他血拼的,但溯本求源下,是曹操所赋予他的底气。
所以曹昂是依附于曹操,才拥有了今下的种种。
作为曹操的嫡长子,曹氏的继承人,曹昂要明白一点,在不属于他执掌的时代下,该低头的时候必须低头,父子之间,总要有一个低头的。
……
夜悄无声息的到来了。
陈王邸很是热闹。
“公子,这次来赴宴的人很多,除了杨彪、孔融他们外,还有朝中不少重臣。”去往宴席的途中,典满警惕的看着左右,对曹昂低声道。
“这次陈王宠设下宴席,明显是想就前些时日,在许都出现的舆情,表明自己的态度,公子……”
听着典满所讲种种,曹昂嘴角微微上扬。
这背后有什么,他太清楚了。
不过他没想到许攸会这样狠,针对于陈王宠,针对于汉室宗亲,那手段是真绝,一个是重提董卓乱政,一个是提袁术僭越称帝,一个是提国贼袁绍南下,这几件事串在一起,就表明一个意思。
作为汉室宗亲的他们,享受着天子赋予的一切,但是却没有一个主动站出来,为天子分忧,为天子解难的。
即便是到最后有一些人出来,但那也是不情不愿的,是受于形势所迫才出动的。
反倒是汉室的一些人臣,不管汉室处在何等浩劫下,天子处在何等被动下,那都是在义无反顾的站出来,哪怕是损失很大!!
这个总体论调出来后,就迅速的在许都传开了。
而据曹昂知晓的情况,对此很是热衷,很是认可的,恰恰是那些出身寒门庶族的,因为在他们的身上,曹昂看到了他们想投效曹氏的殷切想法,所以有这样的机会,他们如何会不抓住呢?
当然,有认可的,就会有指摘的,也会有抨击的。
不过这不就是曹昂想要看到的吗?
对立越厉害,那以陈王宠为首的汉室宗亲,岂不是就越处在风口浪尖下?
最关键的一点,这能给天子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曹昂或许对刘协不能做到全面了解,但他却能对权力做到全面了解,尤其是刘协今下所处境遇,他会做到毫无保留的相信人吗?
答案是肯定的,不能!
经历了雒阳动乱,经历了长安动荡,天子威仪被一次次的践踏,甚至有几次连命都快保不住了,刘协怎么会绝对相信谁呢?
“征东将军,荆州牧,冠军侯到!!!”
随着一道声音的响起,原本热闹的宴席,转瞬间就安静了下来,一道道目光聚焦过来,而在这些目光注视下,曹昂挎剑而立。
经历不少战事的曹昂,早就今非昔比了,对于这些,他根本不知何为紧张。
而在这注视之下,曹昂抬脚朝正堂走去。
“见过陈王!”
在行至主座之前,曹昂停下脚步,抬手朝坐于主座,正打量自己的陈王宠抬手一礼。
“子修来了。”
刘宠见状,在看了眼左右后,随即笑着说道:“来,快请上座。”
讲到这里,负责服侍的侍女,就有忙碌起来的了。
不过刘宠安排的位置,有些太不一样了。
在杨彪、孔融这些汉室老臣皆在的前提下,刘宠居然叫曹昂坐左首位,甚至这个位置,还跟他这个主座挨的很近。
曹昂要是就这样落座了,那他就掉进陷阱了。
陈王宠这是意有所指啊。
而在宴席之上,一些比较偏的位置上,与曹昂相熟的蔡瑁、蒯越等人,在看到此幕时无不在心里暗暗思量起来。
曾经,他们是很想跻身更高层的,可真当他们跻身进来后,所处的那个环境与氛围啊,却叫他们身心俱疲。
汉室的中枢啊,就像是一个围城,里面的一些人想出来,外面的一些人想进来,且在一次次风波下,这种态势始终保持着。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跟随曹操去南阳,在解决了张绣之乱后,曹昂想留在南阳,而非跟曹操一起回许都的原因所在。
因为曹昂知道他这特殊身份,待在外面历练,远比待在许都要好太多了,因为在许都这边,有太多的算计与掣肘了。
处在此等态势下,别说是想破局了,闹不好啊,曹昂还会身陷在局之中。
“真是够热闹的啊。”
而就在此等态势下,一道洪亮的声音响起,让聚集此间的人群,有不少都生出惊愕之意,他们表情各异的循声看去。
在道道注视下,身披大氅,昂首走进的吕布,似笑非笑的盯着坐于主位的刘宠,而刘宠看到不请自来的吕布,他的眼神冷厉起来。
“见过车骑将军。”
看着走来的吕布,曹昂抬手一礼道。
“嗯。”
吕布看了眼曹昂,语气平静道。
宴席上的一些人,看到此幕时,他们皆知怎么回事了,不请自来的吕布,只怕是得曹昂所邀才来的。
事实上他们猜的没错。
曹昂知晓此宴不简单,肯定会有针对他的地方,所以他邀吕布过来,就是为了化解掉这些针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