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荼都忍不住有点紧张了,耳朵抿起来。
气氛太古怪,莫名焦灼,颇有些度秒如年,不知过去了多久,她感觉耳朵被不轻不重地拨弄了一下,有亲昵的吻落在脸蛋上,一下又一下。
“担心我吗,年年?”,谢寂离一边亲着小兔子,一边问道。
这个问题比上一个问题正常多了。年荼松了口气,真心实意地点头。
谢寂离在她清澈的眸子里看到了真挚的关切,薄唇微动,微不可察地笑了笑。
这就足够了。
“别担心”,他又亲了小兔子一会儿,低声哄着,羽睫低垂,眼底藏着深思。
年年做了年家十多年的女儿,也做了十多年的凡人,和魔尊蛟相隔甚远,不该有什么交集。
可她所有的反应都瞒不过他的眼。
她似乎认识蛟,且关系匪浅。
仅凭一个衣角上的魔纹,他不会草率将罪名安在蛟头上,他更相信年年。既然能入得了年年的眼,想必蛟不会是传闻中的恶贯满盈之徒。
只是将仇恨抛开后,一种名为嫉妒的情绪涌上心头,细细密密啃蚀着谢寂离的五脏六腑。
既然是年荼不主动聊起、反而遮遮掩掩的秘密,他也就暂且忍着不去探究,只是到底忍不住更添了几分力气,亲在小兔子的脸蛋上、爪子上、肚皮上,就连那枚小小的、抖来抖去的尾巴也没有放过。
“……咳!”,桌上的第三人忍无可忍,发出一声冷肃的轻咳。
时御穹神情不满,拧着眉头紧盯谢寂离。
他怎么看这一幕怎么觉得不顺眼。
但是仔细想了想,他又不知道为什么不顺眼。分明只是道侣之间亲一亲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思来想去,剑尊将这种莫名其妙的不满归结于恨铁不成钢。
“仇人是大乘期强者,你若想亲手报仇,该更加努力修炼才是,吃完这顿饭,就来和我一起练剑”,他态度强硬道。
让他来好好教导操练一下这个小子,免得他精力太旺盛,总是欺负小兔子。
谢寂离老实放下被吸得七荤八素的小兔子,低声应是。
能得剑尊指点,是足以令天下剑修嫉妒的机遇,他全仰仗着年年才与剑尊结识,不可辜负。
……
出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想法,再拉着谢寂离练剑时,时御穹出手明显更凌厉了许多。远处旁观的剑修们见此,都不由生出畏怯,渐渐失去了原本羡慕嫉妒的心情。
眼看着那道笔挺身影被一剑掀翻,倒飞出去,结实撞击在山崖间,众人齐齐打个哆嗦,忍不住牙疼似的嘶出声。
虽说他们剑修受伤是常事,可被吊打至此,还是太过了,剑尊实在太凶残。
这福气真不是人人都能享得来的。
风声飒飒,剑影流光。时御穹不留情面地肆意发泄了一番,待到结束练剑,理智回笼,才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做得不大妥当。
好端端的,他和一个毛头小子置什么气?
且不说他年长这小子几千岁,修为更是天壤之别,单单是他叫人一起练剑,却不加指点,只把人当成沙包来揍,便有故意欺负人的嫌疑。
时御穹不露声色垂眸,偷眼瞥了下谢寂离身上狰狞的几处新伤,心中更添几分悔意。
把人打成这样,他跟小兔子恐怕不好交代。
且经过方才这一遭,这小子往后再不敢来找他学剑了吧?那还怎么报仇?怎么从仇家手底下保护道侣?
啧。
时御穹负手而立,看上去一如既往的孤高冷傲,实际上几乎愁得想把自己头发抓秃。
正窘迫间,谢寂离顶着满身伤痕缓缓爬起身,依旧挺直脊背,朝着剑尊俯身拱手行了一礼,“多谢前辈指点。”
他的语气十分沉静,听不出任何怨怼,一举一动也没有畏缩,保持着十足的稳重。
“……”,时御穹眸光微动,那点不满尽数消散,倒是真的有些欣赏这小子了。
翌日,尽管剑尊没有再开尊口继续相邀,谢寂离依然早早出现在其练剑的山巅。
结界尚未立起,剑尊在等他。
甫一见面,时御穹便将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见他身上的伤都不见了,也嗅不到什么血气,心头的紧张略略减去几分。
但他还是不放心地多问了一句,“百草峰灵植繁多,应当不缺你的伤药吧?”
其实他真正想知道的是年荼有什么反应,可不太好意思、也不大敢直接问出口。
说来奇怪,他竟没来由地有点畏惧那巴掌大点儿的小东西,不想知道她生气起来是什么模样。
谢寂离沉默了一瞬,如实回答,“昨日回去前,我先去了趟丹鼎峰。”
由青炎长老骂骂咧咧地替他治好了身上的伤,又换了身衣裳,他才敢回百草峰见年荼。
练剑必然要吃苦,他毫无怨言,可他既不想让年年担忧,也不想让她看到他的狼狈。
时御穹听懂了他的意思,悄悄舒一口气,给了他一个孺子可教的赞赏眼神。
和昨日比,今天再看谢寂离,剑尊明显感觉顺眼了许多,年轻的面孔上甚至浮现几分长辈的慈祥。
可是一动起手来,他仿佛又恢复了昨日的凌厉,丝毫没有手软放水,反而似乎仗着有青炎长老这个疗伤圣手托底而来得更肆无忌惮了些。
狂风骤雨之下,璞玉被加速雕琢,经过千锤百炼的剑骨再难掩藏锋芒。
日复一日,寒来暑往,御剑峰和剑宗的年轻弟子们亲眼见证着谢寂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脱胎换骨。自然,其中的艰辛苦楚也难以一语言明,他们扪心自问,自认无法做到似他这般坚韧,嫉妒的心境便渐渐转为了佩服。
宗门大比持续整一年的时间,时御穹将自己领悟的剑道倾囊相授,毫不吝啬地灌输给了谢寂离。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
许是因为初次做师父指点后辈,他自己竟也有了新的体悟,许久不曾突破的瓶颈隐隐松动。
“我要回洞府闭关,就不多留在这里了”,一段时间相处下来,时御穹揉搓小兔子的手法日渐熟稔,顺毛捋了又捋,“倘若有急事,就传音给我。”
就算要潜心修炼,只要小兔子有要紧事,他定会立刻出关相助。
各宗门陆续启程,剑宗来得最早,走得也早,时御穹叮嘱了年荼一番,就随宗门一起离开。
自从知道了蛟的存在以后,年荼有心想多打探一些消息,为此还下山做了许多宗门任务,力气没少花,打探到的情报却都是百年之前的,甚至更久远,且尽是些没什么用处的只字片语。
蛟的踪迹迟迟没有着落,灵罡宗却再度迎来大事——十年一度的宗门纳新开始了。
通过考验,测过根骨,登门求仙问道者能入灵罡宗的百里挑一,内门弟子更是优中择优,不光天赋要高,还要看长老们的眼缘。
并非每一次宗门纳新都有人进入内门,各峰长老一个赛一个的挑剔。可今年却真有几棵好苗子,其中最出类拔萃的当属修真世家祁家的年轻子弟祁季,乃是火天灵根,又十分有悟性,被不止一位长老看中。
这种几个师父争一个徒弟的情况可不多见,年荼变成兽形,舒服地窝在谢寂离怀里,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
几位长老维持着端庄矜持的姿态,却你一言我一语斗得硝烟弥漫,其实未必多舍不得一个徒弟,只是谁也不想当众认输、矮人一头。
被争夺的祁季显然有些窘迫,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场面,紧张地搓着手指。
好半天,他终于心一横,闭眼咬牙,大声嚷出实话,“弟子想拜入百草峰!”
???
青芜长老:“……”
火莫名其妙烧到了自己身上,面对一道又一道凌厉的视线,他的震惊与茫然不比其他长老少。
他刚收了小徒弟没多久,短期内没有收徒计划,此次宗门纳新完全是来凑个热闹的,因而张嘴就想回绝。
但转念一想,这孩子目标如此明确,或许有什么特殊缘由,青芜长老犹豫了一下,还是探究询问,“为何?”
是啊,为何?
众人都想知道答案。
被所有人盯着,祁季更窘迫了,满脸涨得通红,失去了方才那般大声嚷叫的勇气。
可即便他声音变得越来越小、细若蚊蚋,也足以令一众耳力过人的修真者听清。
“因为、我们祁家的兄姐们参加过宗门大比,回去后都说百草峰的膳房很好,平时只供百草峰弟子……”
“……”,四周都陷入诡异的沉默。
年荼也震撼了。
这是哪来的大馋鬼???
诸位长老的脸仿佛打翻了调色盘,变得精彩纷呈。
难道他们还不如一口吃的?!
仔细一想,今年的纳新好像的确有不少外门弟子也主动要求分到百草峰……
要知道,百草峰从前是灵罡宗最没人愿意去的地方,今年的新弟子人数却碾压了丹鼎峰和御剑峰,虽说还不如主峰那么热门,可新弟子有门路听说膳房之事的毕竟只是少数,这般算起来,百草峰膳房的吸引力不可谓不大,恐怕所有对其有所耳闻的都被吸引去了。
有祁季开了个头,另有其他几个能入内门的好苗子也蠢蠢欲动,纷纷提出想拜入青芜长老门下。
修仙世家的消息向来灵通,能入得了祁家子弟的眼,那膳房能是普通膳房吗?
他们一定要去百草峰!!!
年荼的师兄师姐们震惊过后,便激动起来,忍不住眉来眼去、恨不能交头接耳一番。
他们百草峰该不会要咸鱼翻身了吧?!!
青芜长老一时收获复杂的眼刀无数,痛并快乐着,斟酌再三,直言自己暂时并没有收徒的想法。
好在百草峰也不是只有他一位长老,若不介意师父的身份和修为稍低一些,倒有好几位长老可供选择。
其中两名新弟子是木灵根,都毫不犹豫地拜入了百草峰,目光灼灼,很是兴奋的样子。
“你是火灵根,不适合在百草峰修行,事关重大,还是想清楚再做决定为妙”,青芜长老不忍祁季一颗明珠蒙尘,落到不合宜的地方,耐心相劝道。
其实祁季心中有数,早就知道自己不适合拜入百草峰,可亲耳听见青芜长老说出口,还是控制不住地流露出美梦破碎的沮丧。
青芜长老无奈摇头。
照他看来,这样好的天赋,该拜在宗主门下,可惜宗主至今尚未出关,终归缺了点师徒缘分……
正思绪万千,忽然狂风阵阵,原本晴朗的天色霎时间暗沉,几位长老猛地起身,目露愕然,“……宗主?”
宗主出关了?!
一道磅礴灵力震碎云层,强者的气息居高临下笼罩整个宗门大殿。年荼下意识仰起头,只看到一道身影伴随着无形的压迫感出现在上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