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九章 审大小而图之,酌缓急而布之
陈知府身为一府之长,也真不是白给的。
他引用的这段律法的意思是:要是有人收了别人给的财物,然后帮这人去跟相关官员求情,给这人办事,那就要按照 “坐赃” 罪的判罚标准,再加重两档来处罚。
要是有人给别人财物,让这人帮自己找相关官员求情,给自己办事,那就按照 “坐赃” 罪的判罚标准,减轻三档来处罚。
他这话一出,就相当于给白铁英等人定罪了。
因为证人受贿,或者白铁英行贿,都要受罚。
偷梁换柱、移花接木之法,算是让陈知府玩儿得太明白了。
“府尊容禀,妾身认为,此事与状告游福等人并无关联。”
“如果干证人之言不可取信,那么此案还有审理的必要吗?”
陈知府之言,依旧咄咄逼人。
“妾身孤陋寡闻,不知府尊所依典章条规,竟是如此用法,是以不敢苟同。”
陈知府闻言,一双本就有些鼓的眼睛,似乎更凸出了。
心中暗道,怪不得这村姑敢太岁头上动土,胆子是真不小啊!
“本府施政,皆遵大煜之成法,向来审慎为之。
我大煜百姓,也当敬畏律法,勿要轻视卖弄。
县君既然能得官家赏识,又自知才疏学浅,确实亦当勤诵书卷。”
白铁英看着陈知府这副臭不要脸,好为人师的模样,不由得一阵反胃。
“府尊息怒,且容妾身敬陈。
都说‘民以食为天’。
妾身以为,依时就餐,就是‘做事循天理’。
如果这都‘于法理不容’,难道要求百姓也需枵腹从公吗?
那府尊又如何看待 “处事合人情”的呢?”
“县君不必多心,适才所言绝非有意针对于你。
本府从政多年,经手大小案件无数,此番有所质疑,亦是案情所需。
如若干证人之词难以采信,本案自当另辟蹊径,寻他法审理。”
白铁英嘲讽他“跋扈自恣”,他就挖苦白铁英“庸人自扰”。
他就不信了,自己沉浮宦途近二十载,还能收拾不了一个村姑了?
在上安有人护着就罢了,可谁给她的胆量,到了府城还敢卖弄聪明?
哼,九皇子吗?
按行程算,他们可还有三天才到府城呢!
既然没有带她回京的打算,想来也不过是一玩物而已。
虽然这事儿最后肯定是要“秉公办理”,但也不妨碍今天先给她来一个下马威!
陈家岂是任凭别人笑话贬低的?
陈知府这般揣度着,言语中的轻视之意自是溢于言表。
俗话说得好,“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白铁英听到他这么说话,就知道这是给脸不要脸了,那自己也没必要给他留情面了。
虽然从没跟陈知府打过交道,但上安陈家是个怎样霸道的存在,白铁英还是略知一二的。
无非就是独食吃惯了,看不惯别人分走自己的囊中之物罢了。
但商场如战场,或者说,成者王侯败者寇。
能在曜京有一席之地,且把控制北府多年的陈家,要是想不通这事儿,那还是趁早打铺盖卷儿,回老家得了。
哦吼,老家的日子也不好过了呢!
那就举家搬到曜京去好了,她一点儿也不介意白家取代陈家。
可他要是继续狗眼看人低,自然也怨不得自己“仗势欺人”了。
“府尊置游福欺诈百姓、伪造账目的事实不理,却来质问原告与干证人是否行受贿赂,是不是有些本末倒置了呢?
既然如此,妾身是否同样可以质疑沙全等衙役,在押解游福的过程中,有纳赂行贿之行径呢?
如果府尊一意孤行,妾身也别无他法,只能撤诉了。
既然没有案情,干证人们上堂后又未发一言,那么这受贿的罪名总扣不到他们头上了吧?
当然了,这都是妾身小人之心作祟,想必府尊也不会难为一些热心肠的百姓的。
总不能叫百姓们对府尊、对法理人情寒了心吧?
另外,如果府尊不认可官家对我‘义勇忠贞’、‘品德可嘉’的赞赏,自是可以向官家奏劾,撤了妾身这个县君的封号。
而妾身无论是不是县君,总还有向监税院告发游福的权利的。
想来我煌煌大煜,总还有能明辨是非的官员的。”
这些话跟连珠炮似的说出,陈知府听着,眉头就拧了起来。
确实,监税院与府衙各自统属,这又年关将近,那帮人跟疯狗似的到处找钱,自己都要避其锋芒。
如果白铁英放弃追究游福欺诈百姓,只举报他伪造账目,偷漏税款的话……
游福之事倒不重要,但是陈家商铺肯定是免不了要被盘剥一番的。
想到这儿,陈知府突然一改刚才那副严肃的面容,竟然笑出声来。
“哈哈哈……嘉禾县君果然不愧智计无双之神童的美誉。
思维敏捷、条理清晰、满腹经纶、博古通今。
是陈某狭隘了啊!不该因县君年岁尚低就起了试探的心思。
来人呐,快给嘉禾县君看座,上茶!”
“长得跟京巴儿似的,笑起来还不如京巴儿好看呢!”
白铁英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心里腹诽了一句。
他这是良心发现吗?
不是!
他这是在挑拨自己与来作证的众人的关系呢!
她要是坐着,让站着等候的人怎么想?
自己一早上开拓的局面,拉进的关系,不就都被破坏了吗?
不过陈知府这副转换自如的“两面国人”般的面孔,倒是让白铁英这个自诩厚脸皮的人都暗暗自愧不如。
算了,她既不是“怼天怼地怼空气”的杠精,又不是“天上天下,为我独尊”的佛祖,该给的面子自然还是要给的。
“妾身谢过府尊善意,不敢愧受。”
白铁英应了一声,随即又说道:
“虽然妾身体质素弱,气血不畅,难以荣养清窍。
平日休憩不足,或三餐失时,便易突发厥症,羸弱不堪。
但妾身亦知‘审大小而图之,酌缓急而布之’。
是以还望府尊即刻开始审理案情,也好让诸位干证人早些归家,各事其业。”
陈知府听了这话,暗哼了一声。
狐假虎威的东西!竟敢讽刺自己耽误时间?
“啪!”
惊堂木被陈知府重重地拍在公案上,沉声喝道:
“带被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