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懿不耐烦地接起电话。
“喂?”
电话那头,一阵静电。
随即,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沈懿,是我,罗拉。”
沈懿眼皮微掀,若无其事地“哦”了一声。
“有段时间没联系了。”他随口说着,手却垂在身侧,指尖不着痕迹地敲起了手机盖——节奏不快不慢,像无聊的节拍。
实际上却是清晰的摩斯密码:
“你身边有人?”
她的声音轻微发颤,像是被压制住的紧张从齿缝间渗出。
对于沈懿这种搞特工工作的人来说,再敏锐不过。
电话另一端,在家里的罗拉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密闭的房间,冷气逼人。
她坐在椅子上,正在按照指示跟沈懿打电话。
可当沈懿问她身边是否有人时,她却立刻否认。
“没有!就我一个人。”
此时,太阳穴贴着一支裹着消音器的银色mK23。
枪体冰冷,枪口几乎嵌进她的皮肤。
而握枪的那只手,并非血肉之躯——
是一只由铝钛合金打造的机械义肢,关节嵌着一圈一圈幽蓝的微光接驳线,轻微的电流在那只机械手指尖游走。
她背后的男人,站得极近,听出沈懿在给罗拉发摩斯密码,轻蔑的笑了一声。
懒散,轻慢,却处处透着不怀好意的愉悦。
那只机械手缓缓将枪口往罗拉的皮肉里压。
罗拉紧张得浑身都绷着,额角的汗水已经滑进了鬓发,却不敢擦。
她马上又对沈懿说:“有些事,之前忘了告诉你。我……我今天突然想起来了。”
电话那端,沈懿听到罗拉说没有后,注意力又分散了。
全然锁死在婚礼现场。
那一秒——
那颗子弹,破风而来。
飞越人群、花束与神圣的白鸽,径直穿过空气中的浪漫与祝福。
沈懿握着手机,瞳孔骤缩。
而视线中的薄司泽,几乎是本能地猛一转身,将知知整个护进了怀里。
他动作很快。
但再快比不上子弹快!
“砰——!”
那声枪响,震耳欲聋。
下一秒,现场彻底沸腾。
保镖冲上来,嘉宾尖叫连连。
薄司泽重重一震,整个人向后倒去。
红色鲜血从他身体里溅了出来,红得那么烈,染在知知纯白的婚纱上。
而这一切,落入沈懿的眼中。
耳机中罗拉还在试图继续通话,可他仿佛听不见。
他只凝视着那片混乱的现场。
续了很长一截烟灰的烟,他吸了一口。
呼吸……一滞。
然后,缓缓的,长长地,从腹腔深处,吐出一口气。
烟雾在他唇齿间盘旋,终于勾起一个浅浅上扬的弧度。
然后……笑容越笑越深。
唇角像被某种满意,是期待,甚至是……兴奋,无限的拉长,无限的上扬。
早就知道这一枪来了,他会很开心。
只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开心。
电话那头的罗拉却还在说:“沈懿……你听见了吗?”
“嗯,你说。”
他的语气格外轻快。
罗拉房间。
她身后男人的另一只机械手,指了指写在白纸上的内容。
逼着罗拉继续说。
罗拉看到纸上的内容,瞳孔微颤,咬了咬牙。
仿佛咬住了某个埋藏已久的秘密,不愿张口。
金恩见她不见棺材不掉泪,眼底浮出一抹嘲弄。
懒洋洋地抬起手,那支银灰色的mK23悄无声息地抵在罗拉膝盖下方。
“——咔。”
消音器吞掉了大半的声响,但那一枪仍像冰锥一样扎进空气,利落、阴冷。
罗拉猛地一颤,整个人差点从椅子上倒下去,嘴里死死咬着舌尖才没叫出声来,额角冷汗瞬间成线。
胫骨断裂的声音,她自己都听得清清楚楚。
而电话那头——
沈懿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什么声音?”
他低声自语,耳朵微微偏了偏。
那一瞬,他确实听见了,一记沉闷却极有节奏感的“噗”声,像什么重物击打进软肉,带着一股说不上来的违和。
可他没太在意。
因为他的注意力,仍在另一边的婚礼现场。
——婚纱、血、尖叫——
而站在罗拉身边的金恩,朝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将枪口又压在了她的太阳穴。
她闭了闭眼,额头抵着自己颤抖的掌心。
然后,强忍住声音的颤抖,对着电话那头说:
“……沈懿,有件事……你一直都不知道。”
“是关于……三年前,伽蓝。”
“你还记得那个行动吗?联合军队的突袭。”
“你应该记得,当时我作为俘虏,被伽蓝军抓走,带到了沙城。”
“后来沙城的防御系统短暂瘫痪,我趁乱制服了守卫,逃了出来。”
沈懿眉心缓缓皱起,眼底那一丝笑意,逐寸褪去。
他不明白罗拉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翻出旧事,更不明白她突然来电的真正目的。
而下一句,从罗拉唇间吐出时,几乎压低到了喉骨最深处:
“……其实,我没有告诉你,那时我在沙城,看到了你妹妹——温知知。”
沈懿眼神骤然一沉,眸中光芒如刀。
嗓音冷得如同冰面下的潜流:
“你在说什么,罗拉?”
罗拉喉头上下滚动了一下,金恩的眼神像刀一样盯着她。
“对,是温知知。”她几乎是咬字咬碎了才说出这句话,“我们以为她失踪,是被海上的人绑架,可……她根本没离开过伽蓝。”
“她一直在Lee身边。”
“她是伽蓝的总统夫人。”
沈懿那端,一阵死寂。
罗拉闭着眼,将最后一句,一字一顿地说了出来:
“我知道的,他们在伽蓝结过婚。按照伽蓝的律法和风俗,他们在伊什达瓦女神的见证下,结为了合法夫妻。”
空气像被冻结了。
电话那头,罗拉的声音还未落地。
沈懿却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击穿了心脏。
指尖无意识地一颤,手机差点从掌中滑落。
仿佛那冰冷的听筒,瞬间变成了灼热的铁,狠狠烙进掌心,疼得他骨头都在发麻。
温知知。
伽蓝。
总统夫人。
这几个词,怎么可能联系在一起。
可每一个词都像钉子,一根一根钉进他脑中,连带着胸腔都像是被剖开,一寸寸翻搅。
他的妹妹——
居然在他全然不知的日子里,早就成了薄司泽的妻子。
他们在伽蓝,结过婚。
还在女神像下,被祝福过。
沈懿喉咙动了动,想要说什么,却什么也没吐出。
手机从他掌中掉落,罗拉的声音还在继续。
“对不起,对不起。当时我用了点计谋,才从沙城逃出来。”
“我本来是想带着你妹妹一起走的,可是他们的戒备太森严了。我逃出来后,听说那场战争死了很多人。我打听过你妹妹的消息,但是没有下文。”
“我很害怕你知道以后,会埋怨我会恨我没救你妹妹走。所以回来后,我一直瞒着你。”
“再后来,我听说你妹妹找到了,但是她好像因为战争失去记忆了。我想这样对她也好,对你也好,你们不知道伽蓝发生过什么,知道了只会更痛苦。”
“我不敢让你知道那些,沈懿。那一切……太可怕了。”
她的道歉无穷无尽……却已被他彻底屏蔽。
因为沈懿只听得见自己血液翻涌的声音。
像浪,一浪高过一浪,还有无声的、深海般的——绝望。
他以为他在布局、在替她清除障碍。
那些自以为能“挽救”一切的行为,事实上,从头到尾,他才是那个最不被需要的人。
原来他是局外人。
笑话的主角。
*
枪声让浪漫的婚礼,变成恐慌的修罗场。
看着倒地的丈夫,知知怔住了。
她跪坐在地,颤抖着伸手去拉倒在地上的薄司泽——裙摆上他的血太烫,像在灼烧她的掌心。
“薄司泽……!”
她几乎是喊出来的,嗓音带着濒临崩溃的撕裂感。
当时,她比任何人都近地听见那声枪响。
那声破空仿佛贴着她耳畔擦过。
也比任何人都快地被他抱进怀里。
他几乎是在那声枪响后瞬间就将她拉进怀里,强势地按住她的头。
那一刻,她感到有什么滚烫、黏腻的液体喷洒在她后颈和肩胛。
再回过神,他就倒在了地上。
知知踉跄着跪坐下来,双手发抖地抱住他倒下的身体。
“你、你别吓我……”
他没有回应。
她害怕极了。
周围兵荒马乱。
她只看得见薄司泽,只有他。
“你别死……”
知知哭得眼泪模糊,手慌乱地掀开他的礼服外套,指尖在血泊中胡乱摸索,想找到伤口——帮他止血。
“你别死,你不能死……我不要结这个婚也没关系,你醒过来好不好……求你了……”
她的声音一寸寸低下去,颤成碎片。
那张本该在婚礼上笑着接受祝福的脸,如今满是泪与恐惧,眼眶通红。
像是一只被淋湿的小猫,在暴风雨中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而她怀里的男人,听着她的哭声,半晌,忽的睁开一只眼。
那只眼里的光,懒得要命。
她还在哭。
哭起来的样子,的还挺那么可爱的。
嗯,为我哭的时候。
但是,他那么喜欢她,怎么会舍得让她哭呢。
男人撑起一只胳膊,用了点儿力气从地上半坐起来,然后——
他没有停顿,忽然在她的脸颊上轻轻亲了一口。
是的,亲她。
在她哭得几乎无法呼吸的时候。
在她已经以为自己守寡的那一刻。
这一吻,把知知眼泪都吻停了。
她愣愣的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坐起的人。
“你、你……你……”
“我倒是想死在你身上,可不是在这里。”
依旧是那玩世不恭的调调。
知知仿佛被雷击中般失去了反应:“你……你不是流血了吗?!”
说着,她刚止住的泪又要哭出来。
“嗯。流了点儿,”他抬手抹她的脸颊,擦干她的眼泪,动作慢得像在哄孩子:。
“耳侧后方有个伤口呢,挺疼,看着血流的多,不过还行,没伤到要害,你看我,脑子清醒的很。”
“媳妇儿,别哭了,看着我怪心疼的。流的这点血,怎么值你掉这么多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