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三件说完话,屋子里一阵哗然。
然后又有一个女子,搀扶着个老妇人走出来。
女子开口说话道:“我家公婆在西市摆摊收、卖瓷器、陶器,有四十年之久,公公过世之后,婆母带着我们夫妇继续做这买卖,遇到瓷行讨要三百贯行例钱,我男人不肯交,就被他们砸了摊子,还打坏了腿,到现在不能下地行走。”
女子说到这里,搀扶婆母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眼睛也跟着发红,老妇人拍抚儿媳的手背道:“莫要害怕,状纸已经递送去了衙署,定能为大郎讨回公道。”
说完这话,老妇人接着向众人道:“老婆子崔梅,西市收瓷几十年,那些冒充大窑烧制的瓷器,即便烧制的再像,也别想骗过我。”
“崔婆子收瓷,我修瓷,”一个六十多岁的老翁走出来道,“经我手的瓷器大大小小成百上千,锔钉还是黏合,或是漆补,没有我不会的。”
老翁身后是他的两个徒弟。
老翁拉过一个徒弟的手给众人看,那只手少了食指和中指:“我这最得意的弟子,不就是戳穿你们造假前朝名窑,被你们砍了手指吗?你们哪里是夺了他吃饭的碗,你们是在警告老头子,莫要与你们作对。”
“瓷窑的工匠算不算?”
三个汉子走过来,年纪最小的也有四十多岁,年长的五十多,穿着粗布衣裳,露出一截粗壮的小臂,指甲里还有没有洗掉的泥土。
其中一个汉子道:“东家扣我们工钱的时候就说过,一些是要用来交行例钱的。”
听起来就是借口,但工钱是真的扣了,现在说交了行例钱有没有错?
“那我们向汴京运送瓷土一样交行例钱,一船瓷土最少交二百文,有时候还要给修缮费。”
“还有我,就是卖匣钵的,也得交行例钱。”
烧制瓷器时,需要用匣钵盛放,防止瓷器在烧制时被污损,所以就有了买卖匣钵的商贩。
说话的人越来越多,关凤林这时才发现,站在屋中的没有一个是无关之人,而且不说都是本行翘楚,在坊间也是能叫得出名号的人物。
这些人与手中握着大瓷窑和多个铺面的商贾不同,他们赚的银钱不够多,多数做着瓷行认为低贱的活计,瓷行从来只会向他们索要银钱,不可能让他们议论行会中事务。
现在谢氏将他们都找了过来。
说完话,众人都坐在椅子上,不会写字的让人代笔,纷纷上交纸笺。
善庆不肯挪位子,却也没有人与他争辩什么,烧瓷的两个汉子,干脆将他挤到一旁,动用他面前的纸笔。
这些人要推举谁做行老,可想而知。
关凤林的面色发青,脸上满是不甘心的神情。
等众人都写完之后,市易务的文吏展开纸笺,开始合算票数。
“算好了。”
“谢娘子二十七票,关凤林十五票,瓷行新任行老是谢娘子。”
听得这话,关凤林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光了。
“等等,”王永年大喊一声,看向谢玉琰,“你可懂得烧瓷?我们瓷行行老,无不是通晓烧瓷之人。”
谢玉琰淡淡地道:“不懂。”
王永年大喜,似是抓住了谢玉琰的把柄:“你们可听到了,这是她亲口承认的,她不懂烧瓷……”
谢玉琰不去看王永年,而是扫向关凤林:“你们可会?”
“自然,”关凤林抢着道,“我家中有瓷窑,我从小与父亲学手艺……”他家中哪里还有烧瓷传承?都是要靠匠人烧制瓷器,但他自认懂的比谢氏多。
谢玉琰道:“采瓷土。”
“选矿石。”
“烧瓷。”
“验瓷。”
“修瓷、做匣钵、运送瓷器你都会吗?”
谢玉琰提到一种活计,就有人站去她身边,很快关凤林发现,谢娘子对面就只有他们几人。
势单力薄。
这一刻关凤林深刻体会到这话的含义。
谢玉琰淡淡地道:“这些活计,行老全都要亲力亲为?”
关凤林闭上了嘴。
谢玉琰接着道:“瓷窑,我也有。”
“大名府内瓷窑三个,礠州内瓷窑十二个,与我合办瓷窑十个。”
“船队一支、商队一支、大名府瓷器铺子一间,另有七间瓷铺代卖我送来的瓷器。”
“另有香水行、食肆、驿铺。”
“工匠册三本。”
谢玉琰说到这里,周广源和蒋奇刚好搬来椅子摆在了谢玉琰身后。
谢玉琰坐在上面:“可够了?”
话音落下,屋子里一阵静谧。
关凤林、善庆等人都愣在那里。
谢氏的话语,如同天边的惊雷,一记一记在他们耳边炸开。
够了。
这还不够?
最重要的并不是钱财,也不是铺子,而是人……
“我等愿为大娘子效力。”
“请行老为我们做主。”
周广源带着商贾,许三件、崔梅带着其余人,躬身向谢玉琰行礼。
关凤林等人惊诧地看着眼前的情形,心跟着发颤。那些小商小贩、工匠,他们根本没放在眼里,却成了扭转局面的关键所在。
他们自以为胜券在握,却早就被谢氏釜底抽薪。
到底是不一样了。
韩泗被抓,瓷行的天也变了。
王永年吞咽一口,他开始后悔,早知如此,他就不应该来瓷行。
更后悔的还有赶来推选关凤林的几个商贾,他们互相看了看,悄悄挪动脚步,也站去了谢玉琰那边。
即便他们投的是别人,可现在谢娘子是行老,他们尊重行老也是应当。
谢玉琰抬起眼睛看向市易务的文吏:“瓷行所做的那些仗势欺人之事,瓷行中有人知晓内情,还请几位先生将他们带去衙署。”
关凤林眼睛一跳,王永年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善庆立在那里皱起眉头,他不知晓谢氏指的是谁,若是敢随便陷害他们,他就……
善庆刚想到这里,就看到了文吏投过来的目光。
文吏指了指关凤林、王永年、善庆三人,吩咐差役:“将他们带走。”
善庆浑身一抖,忙喊叫:“冤枉,那妇人冤枉我们。”
谁知文吏却冷哼一声:“你们手中的几间铺子是从何而来?是不是冤枉,到了衙署审问一番就都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