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霞仙子说过:“上天安排的最大。”
至尊宝应该听她的,毕竟“听人劝,吃饱饭”,之后的生死离别、爱而不得痛苦,就不用再经历了,一只猴子、一个灯芯,找个地方过没羞没臊的快乐日子。
陈彧就很听劝,他忍着伤痛,将地上的宝剑捡起来,双手托举、交还王达,真诚地表示——
我臭不要脸,我顺坡下驴,我被王将军的人格魅力所征服,我唾弃钱氏一族的背叛行为,我要誓死效忠大唐!
王达很满意,命人给他止血、包扎,自己来到舱外。
马光惠还在指挥手下,清扫战场,最起码要减弱船体上的血腥味道。
抢夺三艘哨船,虽然过程惊险,可这就是“上天安排”,收付陈彧、前去诈营,攻打吴江的难度,一下子从“高考级别”降到“中考级别”。
王达真想跪在甲板上,给老天爷磕一个!
半个时辰之后,庞大的舰队,再度骚动起来,宛如一头睡醒的黑龙。
此刻,天近寅时,本就是一天当中最黑的时候。
浓云愈厚,天地翻转,宛若倒扣一个墨碗。
“陈将军!”
“……末将,在!”
陈彧包扎完伤口,又喝了一壶酒,脸色通红,不知道是酒精作用,还是心有羞愧。
不久之前,自己还在跟唐军拼命,如今,就已经俯首称臣了,身份角色,一时间还调整不过来。
暂时的,很快就适应了,五代十国这种乱世之中,临阵倒戈、背刺旧主的事情,太多了,有太多前辈可以学习。
“大军直取吴江湾,途中经过西山港、三山岛,那里有多少驻军?”
西山港、三山岛,到了清朝时期,就成了西山、东山,由于水位减退、淤泥堵塞,范围也变得很大,到了新中国时期,人工填岛、开辟苏东河,已经与太湖北岸连城一片。
如今,这两个湖岛还不算大,周围驻扎着吴越水师,想要进入吴江湾,这两个地方绕不开。
陈彧说道:“王指挥,西山港的驻军,不需考虑了。”
“哦?为何?”
“唐寇……啊,不,大唐天军攻克长兴之后,西山港水师前往湖州驻防,唯一要考虑的,就是三山岛。”
“原来如此。”王达暗喜,还有这好事儿,“三山岛水师多少人?”
“战船三百,兵力两千。”
“陈将军,可有应对之策?”
这句话问得,就像是一个警察,去询问一个黄牛,你知道票贩子在哪儿吗?
陈彧脸更红,结巴地说:“三山岛驻军,协防西山港驻地,主要位于两岛南侧的位置,这也是为了时刻增援湖州。若是,大军从北面水道通过,就能避开驻军。”
王达想了想,他知道太湖的情况,所谓“北面水道”,就是三山岛与吴江县界之间的一条狭窄水道。
“楼船、艨艟能够通过吗?”
“属下只走过一次,水下情况复杂,需要水鬼引道。”
王达毫不迟疑,说道:“能过就好,全权交给陈将军督办!”
陈彧一愣,我?不怕我暗中使坏?
王达微微一笑:“攻下吴江,大功一件,大唐皇帝赏罚分明、善待臣子,陈将军的前途不可限量!”
陈彧不知所措:“这,属下避嫌为好!只要派水鬼查探,肯定能安全通过……”
“诶,余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如此……属下遵命!”
冷不丁地,陈彧看了一眼哨船,发现马光惠用不怀好意的目光,盯着自己。
“王指挥,马将军与在下同行?”
“不错,先以快艇引路,哨船跟上,让马将军配合你。”
陈彧一皱眉,娘嘞,怪不得让自己督办,恐怕稍有异动,马光惠就会砍了自己。
王达觉察出陈彧的忐忑,近前说道:“余祥,放心,马将军不是鸡肠小肚之人,尔等的恩怨,自你归降大唐之后,一笔勾销。”
“是……只不过……”
“你还不知道吧,马将军,其实就是吴越国人,再准确一点,他的家,曾经就在太湖之滨。”
“什么?”
陈彧一脸不可置信,吴越国人,那在常州之战,他为何作战如此勇猛,追着吴程打?有什么深仇大恨!
“感到奇怪?”
“是……为何?”
“钱氏在太湖设置都水营、组织撩浅军,这你知道?”
“自然知道。”
“世人只赞颂钱氏疏浚河道、灌溉农田,却不知,为了达到目的,驱赶、残杀太湖渔民,马将军幼年时期,曾经亲眼看着阿爷、阿娘、阿姐被吴越士兵杀害,船凿沉,房屋付之一炬!”
王达拍了拍陈彧的肩膀,继续说道:“大唐的渔民、货商,多年来也受到迫害!陈将军,如今你已归降,我不妨把话说明白一点,天下大乱,大唐志在一统!至于是非对错,你自己判断就好了。”
……
陈彧愣在当场,原来“马疤子”还有这么心酸的过往,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娘的,拼死、拼活、又拼命,就是拼不过爹!
……
吴江以西,十里开外,防御使行营之内。
前一刻,吴光远睡得很沉,很舒服,下一刻,他焦躁不安地在翻了个身,眼球在眼皮下面不停的蠕动。
呼吸也急促起来。
猛然,吴光远从床上坐了起来,长出了一口气——
“啊!”
噩梦,恐怖的噩梦!
亲军听到动静,立即冲进来,点亮烛台,只见吴光远满头大汗。
“统军,怎么了?”
吴光远摆了摆手,说道:“端碗水来。”
噩梦太真实了,自己就站在一艘战船上,遥望着平静无垠的太湖,好像是升官了,还穿着崭新的衣袍。
毫无预兆地,在自己眼前的水下,浮现出一个巨大的怪兽脑袋,缓缓地张了嘴!
梦中的自己,吓得大惊失色,想要逃跑,发现根本动不了。
可那怪兽,似乎根本就注意到自己,它仍旧在不停地张大嘴,越来越大,直到填满了整个太湖,还在扩大!
最后,那怪兽升空,竟然一口把整个天给吞了下去!
一片漆黑,吴光远才醒过来。
接过水,擦了汗,吴光远忍不住说:“怪哉,怪哉。”
“统军这是,遭到梦魇了?”
“哦,是。”
“什么样的梦魇?”
“怎么,你会解梦?”
“学过。”
吴光远喝了一口水,三言两语,对亲军说了一遍,谁知,那亲军听完了,脸色很难看。
“统军,这个……小的也不知道怎么解。”
“无妨,退下吧。”
吴光远没当回事,做梦而已。
那名亲军退出之后,却擦了把汗,心说,真是不吉利啊。
一口吞天,口在天上,不就是个“吴”字吗?统军大人,你就姓吴啊!
这种话,亲军怎么敢说?
其实,吴,不仅是吴光远的“吴”,也可以是吴江的“吴”。
……
寅时二刻,吴江湾上,葫芦口下。
一声悠长、熟悉的吆喝传来——
“汤圆,汤圆,汤圆。”
汤圆是口令。
岸上立即一阵骚动,很快有人应答:“三碗够不够。”
“一碗敬天,一碗敬地,一碗敬高堂!”
“陈都尉,你回来了?”
陈彧站在哨船最高处,手里挑着灯笼,照亮自己的脸,好让对方看清楚。
殊不知,船上的其他人,早已经换成了凌波军!
“湖上风浪大,险些出事。”
“都尉辛苦了——快,松铁索!”
巨大的绞盘转动声音,清晰地传入到人们的耳朵里,陈彧忍不住手心都是汗!
终于,最后一根铁索沉了下去,三艘哨船缓缓前行,突然间,不知道从哪一艘上面,传来一声擂鼓!
“咚!”
只有一声。
三艘哨船迅速靠边,在吴江军惊讶的注视下,一条快如闪电、狡黠如蛇的“浪里钻”,开足马力,从漆黑一片的水面冲了进来!
“哗哗——”
紧接着,吴江湾之外,如同开了锅一样,传来了巨大的划水声!
一条,两条,三条……转眼间,几十条“浪里钻”进入了葫芦口,凌波军一进来,就盯上了排列整齐的战船!
“这,这是怎么回事?!”
吴越军队刚反应过来,哨船上的陈彧,变戏法一样从后面拿出一张铁弓,搭箭瞄准,直至最近的一名绞盘手!
“嗖——!”
一剑穿心。
“燃烧罐,点火!”
“捡大的烧!”
“上岸,沉锚!”
平静的吴江湾,瞬间就热闹起来,大火,更是肆无忌惮地烧了起来!
西风正紧,一艘战船点燃之后,很快蔓延一大片。
三里之外,王达见火起之后,悬着的心,终于缓慢落了下来。
“号令,全军出击,天亮之前,攻下吴江!”